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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端坐着,看着站在殿中的孟嬴。孟嬴一脸的怯怯,还做着侍女的装扮,想来她便是这样混进的息宁院。昭儿和细菽并肩跪在孟嬴身后,昭儿还镇定一些,细菽年纪小,吓得要死,上牙咬着下嘴唇,无声地颤抖个不停,她紧挨着昭儿跪着,昭儿清楚地感觉到她小小身躯在瑟瑟发抖,不由得心下又气又叹:公主这回这般出格,不用想定是这小丫头出的主意,明明最是个胆小的,怎么每回惹起祸来都不嫌事情大呢
王后轻叹一声:“妹妹……还真是教为嫂为难啊!”
孟嬴怯怯道:“妹妹错了,请王嫂责罚。”
王后微微一笑:“妹妹,宫规森严,不止是为御下,亦用来约束贵人命妇、甚至是大王的言行。你我都需谨言慎行,不可任性妄为。这个道理,妹妹自然是懂得的。”
孟嬴头垂得更低了:“是……可是……”
看着自己这位小姑子泫然欲泣的模样,王后觉得有些腻烦,她已多年不对人做这等娇怯状,对于这等通过示弱来获得怜爱的举动也越来越反感,不论这举动是无心还是有意。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很平和:“为嫂知道,妹妹与乳母情分深厚,想见她最后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人人如妹妹这般任性,一事急便不顾分寸规矩,宫里宫外、家中国内、乃至于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么”
说到后来,王后自然而然端正了神色,显出长辈训示的严肃来。
孟嬴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惧意与委曲,她微微哽咽着:“我……我……”
王后起身,走下座位,施施然走到孟嬴面前,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将孟嬴的手握起:“其实为嫂今日,原本是要告诉妹妹一桩喜事……”
孟嬴微微一愣,抬起眼来看着王后。王后不由觉得一点恍惚,心上一阵悚然。
这眼神……
王后几乎本能地要将自己手中孟嬴的手甩开,生生忍住了,整理了面上的笑意道:“大王一直在操心妹妹的婚事,想来不用太久,便能为妹妹指一位如意的夫婿……”
孟嬴瞪大了双眼,本能地:“我……我不……”
王后笑容微微一敛:“不什么”
孟嬴低下了头,讷讷不语。
王后柔声道:“妹妹眼看是要出嫁的人了,可不能再这般孩子脾气,凡事总要多想着自己的身份才是,不然,大王与为嫂如何能放心先王与太妃……如何能安心”
孟嬴不由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见王后笑中含威,不禁越发气短,只得勉强屈膝一礼,轻声道:“王嫂教诲,妹妹……铭记于心。”
王后含笑道:“为嫂就知道,这长公主的责任……妹妹必定是不会忘记的。”
觉着火候差不多了,王后松开孟嬴的小手,转身归座,郑重了脸色道:“长公主不守宫规、擅入禁地,今日小惩大戒,以正宫规。罚誊抄宫规十遍,于一月内交齐,可听清了”
孟嬴怯生生地:“是,听清了。”
王后点点头,沉下脸来看着昭儿细菽:“你们可知罪么”
昭儿与细菽脸色唰地变白,急忙拜伏于地,齐声告罪。
王后语气严厉:“长公主若有过失,也是你们服侍不周、劝谏不力之故!倘若日后再有差池,本宫当严惩不贷!”
昭儿不意王后此番并未深责,不由得有些惊喜,忙与细菽忙稽首于地,大声道:“奴婢谨记王后教训!”
昭儿与细菽扶着孟嬴走出殿门,细菽一脸劫后余生的侥幸,孟嬴却只呆呆的,在王后宫门站着,眼泪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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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秦国都城,雍城街头仍多是低矮简陋的房屋店铺,一辆马车在一家较为整洁体面的酒馆前缓缓停下,一名中年男子下车,携随从昂首而入,老板忙迎上前陪笑行礼:“大人大驾光临,请问是几位同席”
男子端着架子:“约了贵客谈事,要个雅间。”
老板陪笑道:“真是不巧,小店雅间已满。“
男子双眉挑起:“满了”
老板陪着小心连声道:“是是,实在不巧。”
男子有些不甘地走到一间雅室门前,向内微微一张望,面现疑惑,伸手一推,门开处却见室内无人,男子不由得勃然色变,怒道:“好你个奸商,明明无人,却要诓骗于吾!是何道理“
老板忙解释道:“大人,小人怎敢诓骗大人,此间雅室是早已被人定下的,还请大人见谅。”
男子哼了一声:“你是开门做生意的,难道不知敬客之礼便是有人定了,有人先到,焉有拒客之理为何不能先用”
老板一脸为难无措。眼见宋使男子抬脚便要进门,不禁大急,又不敢得罪客人,不由得汗下。
老板身后传来淡淡一声:“是谁要先用啊“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服饰考究的男子,携两名随从,一脸的似笑非笑,负手而立。
老板如蒙大赦,忙转头对适才发怒的男子道:“大人,这雅间便是这位大人定的。”
男子将已迈入门内的一只脚收回,看了看后来的男子,微微一笑,举手略略一礼:“真是幸会。贵使兴致不错,派头么也真是不小。这是又打算要游说哪位近臣显贵啊”
后来的男子抬起下颌微微拱手:“彼此彼此。你我皆是奉命而来,各为其主、各行其事,贵使实在是有些明知故问。”
原来这两位男子都是诸侯国的使臣,之前到的中年男子是宋国使节;后来者则是滕使。
滕使走到门边,看了看宋使,宋使只得让开一步,滕使示威般地举步入门,宋使面现不甘,冷冷一笑:“在下有一事实在不解,还想请教贵使。”
滕使闻言转身。
宋使略拉长了声调问:“贵使此来求娶秦女,只是奉了贵国国君之命么。”
滕国使臣不解其意:“那是自然,怎么”
宋使语带讥讽:“闻听贵国每年要向齐国进贡,还时时要听楚国的吩咐、为楚君做事,怎么此事不用求得齐楚二国的准许么”
滕国使臣面上变色,继而哼哼一笑,道:“我国尊重相邻的大国,换来的是边疆安靖、国民安居乐业。不似有的国家,毫无自知之明,死要面子活受罪,真是不知所谓。”
此话正触到宋使痛处,反唇相讥道:“我国乃周天子尊重殷商血脉,特赐的封地,自封国始,便居公爵之位、免朝贡之仪。哪里是你们这等根基浅薄低微的小国可以相比的”
滕使冷哼道:“抱着前朝的那点血统自高自大,又有何用哼,连城下之盟之辱都可以当没发生过,自欺欺人,贵国……还真是了不起。”
宋使不由气急,滕使便呵呵笑道:“贵使还是不要勉为其难了。秦君是断断不敢将长公主许于贵国的,若是秦女嫁到贵国,贵国国都再被楚军围上个一年半载,新娘子岂不要被活活饿死”
宋使气结。
与伍员坐在店中一角的艮穆忙低头忍住笑意。
伍员等人已到雍城几日,费无极对差事甚是上心,整日里忙里忙外联络拜访不亦乐乎,伍员自懒得与他敷衍,只带着艮穆在外小心留意,探听消息。今日恰遇两国使臣,能做外交使臣之人,大多能言善辩、唇尖齿利,眼见得当有一出活剧可看,伍员自不似艮穆那般只看热闹,只坐着静静关注。
眼见二使针锋相对,只多少顾忌着身份,不好再出恶语,滕使一脸笑容,挑衅地看着宋使。二人正在僵持间,隔壁雅间房门响,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子走出门来。
伍员十分意外,眉头微微一皱。
他一眼认出,这位五年前的故人。
滕宋二使亦是一怔。荀寅却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伍员,面带倨傲地看了滕宋二使一眼,淡淡道:“吾当是谁,原来是二位使臣大人。”
二使拱手为礼,荀寅也不认真还礼,只略一点头,眼光扫过二人,带着些许不屑,慢条斯理地说道:“二位大人好口才。只是二位当在秦君驾前鼓吻弄唇才是,何必于市井之间谩骂攻诘,有如蛮汉泼妇一般”
二使齐齐面现尴尬与怒气:“你……”
荀寅不等二人反驳便继续道:“使臣出国,当将自身视同国君一般,自重自矜,二位贵使这般言行,实在是……。”
荀寅说到后来,一脸瞧不上地摇摇头,顾自而去,二使被他这般奚落,竟一时无言作答,瞪目僵立。眼看荀寅走出门去,伍员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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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无极在外奔波了半日方回驿馆,车驾眼看临近大门,后面一辆马车硬生生挤将上前,费无极的驭手吓了一跳,慌忙避让,两车车轮堪堪相贴而过,费无极的马车被挤到一边,后车就这般硬生生越过费无极的车驾,施施然于对面另一处驿馆大门前停驻。
费无极唰地掀开车帘,面现愠色,才要骂人,却见荀寅下了马车,他明明看到了费无极,却一脸无视地顾自走进门去。
费无极愠道:此乃何人如此无礼。
禄庸忙忙凑上前答道:大人,对面乃是晋国驿馆,此人……应该便是来求亲的晋使了。
费无极一怔,恼怒之余,添了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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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城内的热闹自然是会传到秦王耳朵里的,这一日秦王便召了几位近臣议事。他对着自己这几位得力的大臣们说道:“近日听闻,驿丞屡屡诉苦,说是几处馆驿已被从各地前来的使臣挤满,他疲于应付,再不把这些人打发走,只怕就要征用大臣们的居所了。”
秦王在近臣面前显得有些懒散随意,他斜斜倚在凭几上,却掩不住身为国君的气势。
国相自是早已换了人,慢悠悠地道:“大王虽是笑谈,但如今来我国,向长公主求亲的使节人数众多,驿馆应接不暇,确是实情。”
苟绪也来帮腔道:“正是,长公主美貌,闻于各国,慕名来求者越来越多,尤其是今年,长公主笄礼之后,可谓纷至踏来……”
奉常亦道:“正是。臣听闻有的使团已等候数月;有的明知并无指望,却延宕不归,想看看究竟谁是最终的幸运儿,故而才把原本清静舒适的行馆挤得纷乱嘈杂,这般的热闹情景,怕是只有大王即位之时才能与之相比。”
秦王面带笑意,问:“那么,诸位,现下这般的热闹,够了没有”
国相回答得很郑重:“大王,如今雍城之内,各国使臣汇集,齐楚晋鲁等国也递交了求娶的国书,可谓诸强齐集,已无遗漏。”
秦王神情微微一动:“晋国也有人来”
国相答道:“是。晋使荀寅,已到雍城。”
秦王身后的永巷令眼皮微微一跳。
苟绪自是记得当年之事,不忿道:“这个荀寅,此番还敢前来求娶长公主,真是白日做梦!”
殿中有几位大臣亦知当年之事,面上都现出怒色来。那位武将明显较五年前上了年纪,但易激动的脾气依旧未改,尤为愤愤:“大王!这个荀寅,当年何等无礼!他居然还有脸来依臣之见,当即刻驱逐才是!”
当年秦国君臣,可是被此人狠狠挤兑过的,众臣均感愤愤,便有人随声附和。
秦王袖中的手缓缓弯屈、攥紧,面上却看不出喜怒。他久久不语,殿中渐渐静默下来。
秦王终于开口:“他既是来求亲的,让他求……便是。”
苟绪等人一怔。
秦王面无表情地起身,语声冷淡:“既然众使已集、火候已到,那就由寡人做东,请各国使臣一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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