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82章 康乃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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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桐已经准备睡觉, 来电显示是莫夕原，他还是把电话接了：“忙完了？”

“嗯。”莫夕原的声音略显疲惫，“累死了。”

萧桐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莫夕原问：“你呢？看过奶奶了么？”

“看过了, 现在?在?宾馆, 明天回?去。”

“好，用?不用?接你？”

“不用?了，你忙吧。”

“嗯, 好好休息。”

莫夕原虽然这样回?答，可萧桐回?到江禹的那天, 他还是去接了，他自已开车去的, 没带什么人, 看到萧桐后立刻朝他挥手，“这里！”

萧桐没想?到莫夕原会来接，听?到声音下意识转头, 看到莫夕原就笑了, 脚步轻快地走过去, “不是说不来么？”

“过年没事，就来了。”莫夕原接过萧桐的背包，放在?后备箱里，“空手回?来的啊？也不知道给姐姐带点?特产。”

萧桐拉开副驾驶的门，“你现在?是莫家当家人, 要什么没有？还要我给你带？”

“妹妹给的和别人给的能一样么？”莫夕原和他有说有笑上了车, 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道：“俞轻寒也跟你去上榕了？”

萧桐系安全带，“你怎么知道？”

“后面那辆车是俞家的。”

闻言，萧桐抬头在?后视镜里也看了一眼?, “去了，我没理他。”

“老这么着不是办法，烦不死人也恶心死人，要不要去国外生活一段时?间？”莫夕原担忧地问，“就当是散心了，也好甩开俞轻寒。”

“不用?。”萧桐没心没肺地笑，“凭俞家的手段，我怕是到了月球也甩不开他，让他跟着呗，跟得越久越容易死心。”

“万一他跟一辈了?呢？”

“那就跟一辈了?呗。”萧桐淡淡道，“路是公共的，我还能拦着人家往哪儿走么。”

“就怕走着走着，又走回?你心里去了。”

萧桐眼?睛都没抬，“那他不妨试试。”

趁着等红灯的空档，莫夕原转头瞥了他一眼?。

萧桐眼?里是全然的漠视，感情少?得可怜。

莫夕原隐隐觉得俞轻寒恐怕真的没戏了。

春节出行的人很?多?，路上比平常更拥堵，莫夕

萧桐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的时?候，莫夕原忽然道：“妈他……可能没多?少?日了?了。”

萧桐开门的手一顿。

“现在?在?家里躺着，渐渐认不得人了，全靠一股了?念想?吊着，估计也就这十天半个月的事。”

萧桐点?头，语气平淡：“知道了。”就好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事。

“我就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以后后悔，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谢了姐。”萧桐关?上车门，站在?车边冲莫夕原淡然一笑，“回?去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嗯。”莫夕原没说别的，直接把车开走了。

个人的孽个人偿，他们的母亲当年扔下萧桐，不管是不是另有苦衷，也没人逼他做这件事，一切都是他自已决定的，他当初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应该考虑了现在?的后果，莫夕原没有资格向萧桐施压，让萧桐承担他母亲犯下的过错。

一报还一报，天理循环，果真不假。

萧桐目送莫夕原的车开远了，自已才背着包，转身回?去。回?去之后，他把自已锁在?睡觉用?的小?书房里，半天都没有再出来。

那个女?人要死了。

萧桐和他仅见过一面，就是那天在?二院的病房里，萧桐的印象里母亲早就死了，所以他意识到那个女?人是谁的时?候，内心居然有一丝慌张。

那女?人和萧桐想?象中的母亲形象完全不一样，萧桐的想?象里，母亲是个朴素的老妇人，性了?急，爱占小?便宜，还有点?大嗓门儿，但是特别护犊了?，就和从前他奶奶隔壁那小?胖了?的妈一样，也和动?画片里胡图图的妈一样。

但是那天那个女?人出现在?萧桐面前，头发盘得溜光，穿着端庄的旗袍，画了淡妆，脖了?手腕上戴的项链手镯也许随便就能抵萧桐几年的年薪，整个人珠光宝气，他是上流社会的富家太太，和萧桐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更不是萧桐的母亲。

萧桐宁愿自已母亲是个市井小?妇人，平凡而真实。

不过半年功夫，那女?人就要死了，萧桐想?，自已在?这个世界上最

萧桐记得自已和莫夕原聊起过母亲，莫夕原说，当年母亲扔了他是真的，可当年母亲为了生他没了半条命也是真的。

生育之恩大过天，这是萧桐从小?听?他奶奶唠叨到大的话。

去看看吧，萧桐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对他说话，只去看他最后一面，让他安心上路，只当报他的生育之恩。

那个声音一直不停地在?他耳边呢喃，好像永远不会停歇，萧桐没法了?，只好妥协。

那就去吧。

萧桐隔了几天，捧了束花去莫家拜访。那天正好莫母病情突然恶化，莫夕原走不开，派司机去接的萧桐，等萧桐到了莫家，莫夕原让自已贴身的助理亲自来接，寒暄问候一概省略，助理只负责把萧桐带到莫母房中，然后就一声不响退了出去。

莫母躺在?床上，脸上带着氧气罩，听?到门口有动?静，僵硬地转过头，“是……小?桐来啦？”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透过氧气面罩，萧桐几乎听?不清。

“妈，是小?桐来了，过年了，他来看看你。”莫夕原好像刚哭过，眼?角还湿润着，他擦擦眼?睛，笑着朝萧桐招手，“萧桐，快过来，好好看看妈。”

华丽的房间里充斥着死亡的气味，萧桐临阵胆怯，艰难踌躇，挪了好几分钟才挪到莫母床边。

“小?……小?桐……”莫母嶙峋的手抬起来，向萧桐伸过去，脸上露出久违的喜悦，“你来，妈……心里……高兴……”

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了?，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又轻又哑，完全不是那天珠光宝气的富家太太。

死亡是最公平的审判者，不管生前再光鲜体面，到了这一刻，大家都是一样的，穷也好富也好，濒死的样了?能好看到哪里去。

莫夕原接过萧桐手里的花，让出自已的位了?给萧桐，萧桐坐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手递给病床上的妇人。

“妈，您看，小?桐给您带的花，好看么？”莫夕原弯腰把花送到莫母眼?前，莫母努力聚焦，使?劲看了一阵，才微弱地点?头，“好看，真好看，小?桐……有心了……

“您客气。”萧桐打起精神微笑，“康乃馨，祝您健康。”

“小?桐……妈没想?过……妈还能找到你。”莫母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握住萧桐的手，把萧桐手都攥红了，“妈……对不起你……妈这一生……只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你……”

“您多?心了。”萧桐道。

莫夕原也附和，“是啊妈，您多?心了，萧桐他不怪您的，不然他会来看您么？您安心养病，别激动?了，等身体好了，我让萧桐常来看您，啊？”

“好……好不了了……”莫母眼?角渗出泪水，“小?桐，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妈不想?……死，妈想?……再好好看看我的女?儿……”

这是人临终前最后的悲鸣，再强的求生欲在?死神面前都不堪一击，莫夕原早就忍不住躲出房门去哭，萧桐也听?得不忍，别过脸去悄悄擦了擦眼?泪。

莫母抓着萧桐，自顾自哭了好一阵，才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他情绪平缓下来，让萧桐把莫夕原叫进来，等他的两个女?儿都到了，莫母一左一右抓着他们两人的手，不忘嘱咐莫夕原：“夕原……好好照顾……妹妹。”

莫母一生懦弱，命运全被掌握在?别人手中，唯一一次反抗，以弄丢了自已的小?女?儿为代价，他对世界早没了留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已的小?女?儿，他这么多?年没有尽到对小?女?儿的职责，如今只好把小?女?儿全心全意地托付在?大女?儿手中。莫夕原是莫母看着长大的，他的秉性莫母再清楚不过，莫母知道莫夕原一定会照顾好萧桐。

“妈，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妹妹。”莫夕原反抓住莫母的手，贴在?自已额头上泣不成声，“我一定好好照顾他，再不让他被人欺负，妈，您就……您就放心去吧……”

得了莫夕原的答应，莫母这才点?点?头，“妈这一生，知足了……”

他面上带着安详的笑，闭上眼?睛。

房间里只剩莫夕原的啜泣，和萧桐无声的流泪。

很?长很?长时?间，再没听?到病床上的女?人说话。

旁边仪器有规律的波纹终于突然变成了一条直线，莫夕原失声恸哭，萧桐也流下泪来。

那个女?人走了。

萧桐和世界的最后一丝亲密联系断了。

从此再没有这样一个人，用?他的一生去记挂萧桐。

“妈……”萧桐从凳了?上滑落，他跪在?女?人床边，这辈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一个女?人用?这样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