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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醇,你好,我们之前已经见过并聊过了,所以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啊。今天是第一次治疗,我将向你介绍一下我们的治疗方案,以及你会学到什么。在这个过程中,也请你回答一些关于过去经历的问题。”
“治疗方案包括10到12次治疗过程,特殊情况下,可能需要15次治疗。我们每周将会见一次或者两次,也就是说,治疗会在二三个月时间内结束,这过程并不长对吗……”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一生中都会经历至少一次创伤,关于创伤的反应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弱。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创伤反应会一直持续,给人带来越来越深的痛苦。了解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会对康复过程很有帮助……”
“……第一个主要因素是回避。试图摆脱创伤有关的记忆想法和感受,或者逃避会引起痛苦和恐惧的场景,人或者事物。短期来看,这么做会让你舒服一点,但事实上却相当于饮鸩止渴,使创伤反应无法正确表达。你想想,你有没有做类似的回避举动呢……”
“为了鼓励你直面创伤有关的想法和情境,治疗过程中将会使用两种方法。一是想象暴露法,即在想象中重温创伤经历,增强你加工创伤记忆的能力……第二种方法叫实地暴露,这种方法会要你慢慢地直面现实中你一直回避的场景,通过一步步适应,最终让你克服这些地方带来的恐惧……这种疗法治好了很多人。”
“在治疗的最后,我会介绍一种很有用处的呼吸训练法给你,它会帮助你平息呼吸……”
“……对于治疗计划的介绍我们就先进行到这里,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喝水?放轻松,耸耸肩,做一次深呼吸。好了,那接下来就要进行治疗的第二步了,创伤访谈。嗯,安醇,当年那件事从哪里发生的……”(注:)
……
夏燃和安德就像两个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治疗室门口,背靠墙面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
夏燃手捂在脸上,脸小手指长的结果就是她随随便便一搭手就把脸全都盖住了,所以谁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和她比较起来,安德的表现就比较显而易见了。
他已经保持靠墙罚站的姿势起码三十分钟了,膝盖的关节似乎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咯吱声响。他的表情冷肃而紧绷,整个人就像是一片在寒风中固执地不肯落下的黄叶,任由风吹雨打还抱着一根细枝不撒手。
一个护士从这里走过第三遍,见到安德从一而终地保持一个姿势,不禁肃然起敬。
她拿了个一次性纸杯接了点热水,递到他面前说:“安先生,你要不要去休息室歇一会儿。黄医生是我们医院最有经验和口碑的医生了,要是他也治不了,那其他人肯定也治不了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夏燃偏过头,隔着五六米的距离看着这个年轻的小护士,堪堪忍住了想踢墙的冲动。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安德听了这话脸色果然更不好看了。不过他还是艰难地护住了身为安总的涵养,扯起嘴角僵硬地微笑一下,礼貌地说一声“谢谢”,然后不吭声了。
小护士也是个人才,看到安德脸上的笑容,眼睛顿时亮起来了,仿佛得到了极大的鼓舞,甚至产生了“闺蜜说得都不对,我其实好会哄人”这种错误又危险的想法。
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她又来了八趟,一会儿端茶倒水,一会儿送小酥饼甜甜圈。夏燃忍得额头上血管都蹦起来了,才没去护士长那里投诉她上班时间闲的蛋疼,对性别男爱好男的安总送温暖。
就在这时,治疗室里忽然传来一声哭嚎。安德立刻动了起来,他的颈骨,肩膀和膝盖全都发出咔嚓一声,冒着要断的危险让他转了一个身,急急地奔向门口。
同时,夏燃也到达了门口,两个人几乎同时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但是又极有默契的同时缩了回去。
那一刻,小护士简直以为自己漏听了一句“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她瞠目结舌地望向门口,就看到那两个老父亲在低声地相互劝慰。
“再再再等等,听医生的。”夏燃说。
安德咽了一口唾沫,不住地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道:“进去没用,还会打断治疗的进程,影响安醇的情绪。”
夏燃:“对,不能打扰。”
安德转身往回走,走出两步后又折了回来,紧靠门口倚墙站着,墙上的白灰扑簌簌地落下来,染白了他的发旋和大衣领。
夏燃盯着他头顶那团不详的白色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要是安醇没熬过这一关,安德不会急的一夜白头吧?
表盘上的分针转了一圈零三格的时候,治疗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夏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扭头一看,却发现安醇自己走出来了。
他站着走出来了!他胜利了!他是一个勇士!
夏燃猛地站直身体,目光直直地看着安醇,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醇双目红得像个兔子,眼神空洞而迷茫,手里还捧着一本小册子以及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小东西。他长长地吸了好大一口气,才看到夏燃就站在他面前。
他已经忘了自己早上还和夏燃闹别扭不说话,看到夏燃的一瞬间他就迈开步子,缓慢但焦急地走了过去。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安醇脸上的表情跟着变了,就好像一层泥做的壳碎了,底下的真面目一点一点暴露出来。
安醇以一个慢镜头的样子抿起嘴唇,随后眼睛也眯了起来,眉梢逐渐形成行书的“一”字型。
他又悲又喜,又像哭又像笑地朝着夏燃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手里的册子和录音笔哗啦啦掉在地上。
“安醇?”夏燃不确定地问,刚想拍拍他的后背,眼前忽然一暗,安德不知道什么时候紧跟着走了过来。
安德抓着安醇的肩膀强行把他从夏燃身上拽了下来,安醇身子一抖,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安德焦急地问:“怎么样?”
安醇转过头看到了安德,立刻把嘴张得又圆又大,结结巴巴地说:“我说出来了,没有昏倒,没有抽搐,没有窒息。”他边说着,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流淌出来,可脸上的表情却又是笑的,虽然笑得皱皱巴巴,发育不良似的。
安德揩掉他眼角的泪水,动容道:“顺利就好,我们回家。想吃什么东西?哥哥带你去……”
安醇却摇摇头,嗷呜一声,把头扎到哥哥肩膀上,抱着哥哥呜呜地哭起来。
这一哭就是二十分钟。
安醇的眼泪如南方的春雨般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很快就把安德肩头的布料打湿了。安德搂着他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哭,没有制止的意思,反而看起来有些高兴。
夏燃倒还好,她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以后,就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安醇,不时像姚明那样笑一笑。但是黄医生显然没见过这种世面,他站在夏燃旁边等了好久也没感受到安醇有停下来歇会的意思,而且越哭越起劲,看起来今天不哭个尽兴是没法走了。
黄医生头挂三条黑线,对着路过的小护士摆手示意没事后,神情纠结地问夏燃:“他这么哭下去不会有事吗?”
夏燃摇摇头,很有经验地说:“肯定没事,他以前连着哭了一个小时呢!”
黄医生抹了一把额头,又问:“那他哭什么?”
夏燃欣慰地说:“不容易啊,他终于把最让他难受的事说出来了。黄医生,感谢你,太谢谢你了!你这本事要在我们老家,一出门全县的人都得出来看你。”
夏燃握着黄医生的手,用力握了握,黄医生一头雾水问:“说什么?他跟你们说了什么吗?”
夏燃:“啊?”
黄医生晃晃手里的录音笔,无奈道:“他只说了高朋来带他逃跑还差点把他埋了的事,情绪虽然激动,但是还能勉强控制得住。但是啊,关于在高朋来家里发生的事,我无论怎么问,他都不肯说,一直围着这个话题打转,要是我稍微提示一点,他的不良反应就特别厉害。他的创伤经历根本没有全部表达出来,所以这周可能还要再进行一次治疗。家属回去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配合一下。”
夏燃表情由晴转雨:“……卧槽……”
夏燃咬着牙,嘶嘶地倒抽几口凉气,忽然大吼一声“安醇!”,把还沉浸在悲喜交加不能自抑的安醇喊得浑身一抖,眯着眼睛转过头来。
这番痛哭着实是个体力活,把他早饭吃得“旗开得胜粥”用得一干二净,没准还动用了脂肪这种储备粮。
他只是转了个身马上就站不住了,软绵绵地往下倒,被安德拖起来以后就不死不活地靠在安德身上,头无力地垂下,咕哝一声:“回家吧,我困了。”
安德赶忙把他胳膊抬起架到背上,刚想扶着他往前走,忽然夏燃两步跨过来,一把薅住他的领子,怒气冲冲地骂道:“安醇你出息呢!被狗吃了么!你他么怎么答应我的!啊?别装死!”
安德一脸疑惑,夏燃便趁机把安醇抓了过来按到墙上,回头对安德又是一声吼:“医生说他根本没配合治疗!”
安德神情一变,看看安醇,又看看黄医生那一言难尽的模样,登时就明白了。
他的眉头立刻狠狠地皱起来,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痛色。他攥着拳头,失望地连连摇头,走向黄医生。
安醇难受地挣扎起来,身体不住地贴墙往下滑,夏燃低骂一声,心道我找个地方再收拾你个怂货!
她手从安醇腋下伸过去,绕到后背,另一手就要去抄他的膝弯,打算把他打横抱起来火速转移战场。
安醇虽然哭得迷迷糊糊,但是这个姿势他熟悉得很,夏燃的手一伸过来他就配合地把手抬起来,搭到她的脖子上。
但是好一会儿夏燃都没把他抱起来。
安醇艰难地把红肿的眼皮睁开一条缝,就见到夏燃的眼睛如同恶狼一样闪着凶光。安醇一愣,抽了抽鼻涕,忽然想起来他和夏燃已经不说话了,夏燃是个男的,他不能跟她有过多的接触了……
然而就在安醇开始走神的一瞬间,夏燃的手忽然往下移了移,胳膊箍住他的腰猛地一提,接着弯下了腰,下一刻安醇就被她扛到了肩膀上。
安醇大惊失色,手舞足蹈地挣扎起来,像一条被浪潮推上沙滩后垂死挣扎的鱼。
夏燃不为所动,反而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整个走廊里都回荡着安醇被打屁股的声音。
安醇马上就又哭了,眼泪一路走一路掉,从治疗室门口一直撒到了地上车库的迈巴赫旁边。
夏燃没有车钥匙上不了车,所以只能暂时将就一下,把安醇按到车上进行一番爱的教育。
她声情并茂,有理有据,并且自以为情绪也很克制,只要不是个榆木脑袋就该听进去一二。
可惜安醇虽然不是榆木脑袋,但是人家装的一手好傻。
夏燃推了他一把,他就顺从地倒在车前盖上,身体力行地演示了一番何为身娇体软好推倒。而且两分钟后,他就随遇而安地躺在上面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夏燃气得当时都想把油箱点了跟他同归于尽,幸好被安德拦住了,两人齐心协力把安醇弄回家,在他睡醒以后,立刻给他来了一通男女混合双打,并齐齐表示要跟怂货安醇划清界限。
安醇四面楚歌,走投无路之下,只好老老实实地遵从医嘱,把记录治疗过程的录音带听了一遍。
经过夏燃和安德的联合教育,安醇深刻地反思了自己在治疗时临阵逃脱的恶行,并意识到他对自己太纵容了,他应该像哥哥说的那样,学习奥林匹克运动员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目标,也像夏燃老家的那个老头子一样,对美丽的追求永无止境,七十八岁高龄了还想娶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最后,安醇答应周六再去医院一次。
不过这一次,他的日子就不如上次好过了,不仅没收到黄医生的百合花,连“旗开得胜粥”都没人给他熬了。
安醇痛定思痛,咬牙攥拳地走进了治疗室,五十分钟后,圆满地应验了夏燃对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预测。他前襟上还沾满了呕吐物和酸水,脸上却没有一点流泪的痕迹,脸色白到发青,双目呆滞地躺在安德怀里,就好像已经魂归天地了。
夏燃捏了捏他的手指头,安醇略微偏头看了她一眼,神色阴郁而灰败,然后就把头一转,蹭进安德大衣的衣领里,不再看她也不理她了。
夏燃心里咯噔一声,想着:坏了,前几天骂他骂得太狠,他不是恨上我了吧?你哥也说的不少啊,你怎么不恨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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