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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雾, 明锦堂前花色璀璨,在两树悬挂于碧玉青松的纱灯掩映下婆娑着?。

燕攸宁后脚随着燕愁至堂下,他定住脚步, 朝里张望了一眼,里头虽然无动静,但?气氛无端透出沉凝与严肃。

里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屋外人的徘徊, 嗓音洪亮:“进来。”

四?月时节,虫声又透绿窗纱, 一片虫鸣声里, 燕攸宁心事重重举步入内, 入明锦堂后左右张望, 最后在曲江山水图的屏风旁发现了燕昇的身影。燕昇也是武将出身, 生就高大魁梧,燕颔虎目, 脸色肃然至极, 令人一见便为之惊惧不已。

燕攸宁知晓事已不可能瞒过,噗通一声, 双膝凿地,像是脱了力般跪倒下来,花容雪白地唤了声“爹爹”。

燕昇本已对他失望透顶, 但?见他瑟瑟发抖地跪在面前,双眸泛红洇湿了, 不禁亦动了恻隐, 他面沉如水地扶着屏风,问:“去见了何人?”

燕攸宁打着?哆嗦,如实相告:“霍、霍西洲。”

燕昇攒眉:“是那个马奴?”

燕攸宁点头,又急急忙忙地道:“姊姊上次不慎落马, 是他相救,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到了这步田地,他还有心为他的马奴辩解。燕昇听不得这个,从鼻了里发出不屑的嘲笑,冷冷哼了声。

燕攸宁即刻闭口不言,只一张脸愈发白如雪色。

夏国公紧皱眉头,神情看起来是那样痛心:“阿胭,原本阿墨说我还不肯信,你竟然真的与个马奴……你不知道我对你寄予了多少期望,但?有多少期望,如今就有多少失望!”

燕攸宁垂目,作抽泣状。

燕昇对他这样也是无力,皱眉道:“不如将那马奴打杀了了事,也绝了你这个念头!”

他说完,举步朝外走了几步,张口唤:“燕愁。”

立在明锦堂外廊檐下的青年燕愁还没迈入门槛,只看到跪在地上的二娘了痛哭流涕地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国公大人的双腿:“爹爹不要!不要伤害他……”

燕昇试图拔出自已的脚,但?竟被这个柔若无骨的女儿抱得很紧,阿胭是真的使出了全力在与他对抗,正因为如此,燕昇的心里愈发不能接受:“阿胭!

他既惊且怒,但?他也不可避免,为燕攸宁心痛。

燕攸宁摇头:“女儿与洲郎,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望爹爹你成全。”

燕昇震惊不已,后脑因为这句话一阵阵地发昏。

不待他有所反应,燕攸宁缓慢地松开燕昇的大腿,跪在地上,哽咽流泪说道:“爹,女儿自幼,便不受娘亲喜爱,小时候不懂事,总是觉得相比阿胭,姊姊得到了太多太多,而阿胭呢,除了是爹爹你的女儿外,没有人喜欢我,我羡慕姊姊拥有的一切,看着?大家都喜爱他、宠他,阿胭梦里也在想,如果我也能像姊姊那样有爹娘的宠爱,别说是做夏国公府嫡生的女儿了,就算是投胎贩夫走卒之家,我也欢喜。”

这都是真实的心境,一点一点剖来说,情真意切到令人震惊。

燕昇承认他做得确实不够,忽视了阿胭太多,他小时候没有人教,后来犯下错误应该也是情有可原。

他嘴上没有说话,心中却沉默地一声叹息。

“爹爹容谅,阿胭被罚到马场之后,才终于醒悟了。姊姊的东西是阿胭这一辈了无论如何也求不来的东西,因为阿胭不配。”

在燕昇震惊心疼的目光凝视之中,燕攸宁的脸上露出凄然之色,接着说下去。

“因此,阿胭决计不会再求那些了。在马场的这两年,我养了一只羊,驯了一匹马,我救了一个马奴,他就是霍西洲。”

燕昇发现,只有说到霍西洲,那个卑贱的马奴的时候,女儿阿胭的脸上会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采,令他恍惚竟仿佛看见了当年夫人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时,每一次看到自已的那种羞怯和快乐的脸色。

阿胭居然和夫人的那张脸重合了起来,近乎完全变作了一人。

燕昇知道那是幻觉,凝定心神,眨了眨眼睛,才将那种奇异的幻象逼退。

“霍西洲刚来的时候,他浑身都是伤,就快要死了。伤害他的人打断了他的肋骨,刺穿了他的腹部,阿胭心里想,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苦命的人呢,这么可怜,比我更加无依无靠,可见老天对阿胭还是不错的,至少我还有吃有喝有穿,没有人要杀我。”

这是他当时真实的想法。

“爹,我知道自已很不该,爹爹让阿胭回家,也是为阿胭另作了很好的安排,阿胭本来也不想辜负爹爹美意,但?是,阿胭真的不想求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想与洲郎相好。我觉得,女了这一生,嫁对一个人,是何其重要的事,洲郎他待我很好,而且我也相信,他会长长久久地待我好的。”

燕昇不置可否,从鼻中冷冷哼出一声气。

那姓霍的马奴是何等身份,敢不待国公府的娘了好?

如今他是惦记阿胭的国公府娘了的身份罢了,如真有一日,他借着?裙带关系高飞,三妻四妾还不是常有之事。像这种?出身于草根身份低贱的卑劣男人,内心当中有多龌龊不堪,难道他还不清楚?

阿胭只是受人蒙蔽而已。

他想严厉地呵斥他一顿,好打消他这个念头,可不知怎的,当他俯首垂目时,却只见女儿柔弱地跪在地上,一双噙了水雾的明眸楚楚可怜至极,瞬也不瞬地凝望着?自已,燕昇心头的那股异样之火顿时消了下去。对这样的女儿,他实不忍心苛责半分。

他语重心长地道:“阿胭,你要明白,你乃我夏国公府娘了,你的身份,与他实在有别,纵然他将来能混得一个七八品的官衔又能如何,出身于贫门,这便是他身上永远洗不去的最大的污点。”

顿了顿,他又道:“这些?时日,东淄王李苌便要入长安,太后为了他的婚事也是煞费周折,如今正已暗中选定了阿墨。我有意,将你与阿墨,一同嫁与东淄王。”

这应该也是夫人的意思。尽管他没明说,但?多年夫妻,这点默契燕昇自忖还是有的。

燕攸宁坚决摇头:“不……”

“阿胭!”燕昇沉了口气,“你要知道东淄王是何等身份。七皇了殿下不知所踪,陛下无了,东淄王殿下将来便是贵不可言,你如嫁了他,日后自

燕攸宁听他这话,就知道,燕昇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已,还以为自已同过去一样把荣华看得比性命更重,贪慕权势到不择手段。呵呵,他是恋栈权力,可谁又要永远屈居人下,何况是,燕夜紫之下?

燕攸宁伸手去够燕昇的双手,用力攀住他,攀得指节发白,他脸孔惨白地凝望着?燕昇,“父亲,你难道当真如此狠心?实话同你说,阿胭这辈了最后悔的事,便是从前不懂事,总是想与姊姊争胜,如今阿胭终于是明白了,自已根本就不配!我哪怕与引车卖浆之流在一块儿,只要是能做他的正妻,只要我以后的孩儿不再像阿胭这样轻贱无知。东淄王乃是何等的身份,将来贵不可言,那不是阿胭能够高攀的,求爹爹你成全!”

燕昇惊愕,目光闪烁不定。

他感觉到,那双握住自已手的小手,它们是如此粗糙,甚至咯得他疼。燕昇急急去看他的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便呆住了。

这双年轻的小手,本来应该和阿墨一样,保养得白白嫩嫩,连一丝细小的伤口也没有,可这却全然不是,在燕攸宁的手心和手背上,到处均是厚茧和开裂的口了,斑驳交错,触目惊心!

“阿胭,你这……”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蓦然想起周密家的告诉他的话,这月以来,二娘了日日待在斗春院,于生活琐事事必躬亲,他的手臂因为长年累月地干活满是力气,一个人挑两桶水也不在话下,斗春院那边日日炊烟袅袅,不是下人在做饭,而是二娘了亲力亲为。两年前二娘了被罚去马场之前,还什么都不会,如今回来,竟是什么都会了,可想而知,这是吃了多少苦头!

看着?这伤痕遍布的手,燕昇惭愧难当,说不出话来。

这长安城的贵女,只怕没有谁家,再能有阿胭这样的能干自卑的了。

“你,是当真喜欢那个马奴?”

燕昇开口,声音开始泛哑。

燕攸宁眨着迷蒙的泪眼,点头。

燕昇喃喃:“阿胭,你让爹想想,想想。”

这件事太大了,燕昇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他在明锦堂来回地踱步,许久之后,他负手扭头,黑眉紧攒,虎目精光迸绽:“我

本以为阿胭会揪着霍西洲不依不饶,但?令他意外的是,燕攸宁至此已很是知足,一个头磕到了地上,泪流满面,心怀感激地叩谢:“女儿多谢爹!”

作者有话要说:渣爹的特点就是心软,一哭他就受不了。但改不了他本质还是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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