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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长天和姜雍容的婚事筹备了许久, 终于到了正日子。

这场婚事对于百姓们来说,不仅仅是帝后大婚,还是光明菩萨和灵台神女在这一世的人间结成连理,因此不单是姜家和宫中热闹, 整个京城都是张灯结彩, 处处烧着香火,撒着花瓣, 喧闹欢腾, 比过年还热闹。

花仔这次没有再跟女眷们坐在一起,而是大马金刀地占据了离丹陛最近的席位。

坐席的安排乃是由礼部与大内共同决定,即意味着陛下的旨意。所有能在这种场合有一席之地的, 皆是聪明绝顶的人精, 不单不会多说半个“不”字, 还殷勤地向花仔敬酒。

开玩笑,陛下如此明显的抬举与恩宠,这位花将军显然是本朝最最炙手可热的红人无疑了。

花仔本来就是爱热闹的,且深深觉得和文武大臣们大口喝酒, 远比和女眷们聊家常要有意思得多,顿时快活得宛如回到了天虎山, 拎着酒壶到处找人喝酒。

喝到姜安城面前的时候,发现姜安城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虽说大庭广众, 皱眉的动作做得十分细微, 但瞒不过花仔, 她拍了拍他的肩:“国舅爷, 怎么不高兴了?”

“休得胡言。”姜安城看着她手里的酒壶,低声叮嘱,“少喝些。”

“哈哈哈那可不行, 老大娶老婆,兄弟们都守在北疆不能来,我得替他们多喝点!”花仔把杯子往他的杯子上一碰,“放心吧我酒量好得很,才不会醉。”

姜安城其实还想说,这么喝,酒量再好也非醉不可。

而且他还有更深一层的担忧。

若只是醉一场还不打紧,但这里可不是乐坊或是家中,这是皇宫大内,今日又是国婚喜宴,在这等场合喝醉便是御前失仪。

朝堂向来云谲波诡,官员们此时能和她倾杯笑谈,也许将来的某一天,就会将她的失仪写进弹劾的奏折中。

所有的无心之举都有可能为未来埋下祸端,这便是京城。

可她笑得这样开心,眸子这样明亮,姜安城心中轻轻响起了一声叹息。

罢了,醉便醉吧,他自会照顾她。

弹劾便弹劾吧,他自会护着她。

“处置得如何了?”

姜原座席就在他的身边,说这话的时候,姜原在喝酒,一没有指名道姓,二没有望向花仔,但姜安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快了。”姜安城答。

一月为期,今天是最后一天。

席上还有一个人喝得比花仔还多。

那就是荣王。

和花仔被众人环绕不同,荣王也不用人让,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案上的菜一口也没动,酒却已经喝下去好几壶。

荣王自少年时代就钟情于姜雍容,今天是姜雍容第二次大婚,便也是荣王第二次心碎。

姜安城看他眼神已经明显在发直,显然醉得不轻,但借更衣之便,扶他离席。

门外星月皎洁,天地清朗,荣王步履不稳,踉踉跄跄,口里含糊不清:“青鸟不来愁绝,忍看鸳鸯双结。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哈哈哈哈……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荣王随行的侍从迎上来,从姜安城手里扶过主子,荣王晃晃悠悠拍拍姜安城的肩,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神无法对准,“阿城,你知道世上最难得的事是什么吗?那就是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阿城……你小子比我有福气……须得……须得好好抓住这福气……”

他歪东倒西地扶着随从走了,姜安城在夜色里站了许久,才慢慢回到殿内。

一入殿就发现花仔的坐席上空了。

唤来内侍一问,内侍道:“花将军说有大事要办,也不让人跟着,奴才们也不知道。”

姜安城:“……”

一般花仔要办大事的时候,他总会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多久,风长天身边的小丰子便慌慌张张过来找姜安城:“小姜大人快去救命!”

姜安城一惊,心想莫不是花仔喝得兴起去找风长天打架了?

要知道这可是风长天的新婚之夜,谁要敢耽误今夜入洞房,风长天能把人往死里揍。

花仔虽说一身神力,跟风长天的刀枪不入比起来还是差着点意思,他确实应该去救花仔一命。

于是他立即起身跟着小丰子走。

到了隆德殿,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按照祖制,帝后大婚原本应该在坤良宫,但风长天别出心裁,婚房就设在自己平日居住的隆德殿。

花仔带着满身的装备,单是姜安城认得出来的,就有林檎果、钓鱼竿、铃铛等物,还有好些姜安城认不出来的,琳琅满目带了一大堆。

不管认得不认得,姜安城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东西的用场——闹洞房。

姜安城腿长步子大,走得又急又快,小丰子跟着他累出了一身汗,喘吁吁道:“小姜大人,快救救陛下,把花将军带走吧,再闹下去陛下真的要急死了。”

风长天确实快被闹洞房折腾疯了,不过倒不是单纯因为花仔,而是因为姜雍容搞出更别致的洞房项目,姜安城过来的时候,他和花仔都猫着腰在地上找东西。

原来姜雍容往地上扔了一样东西,非得新郎找到,不然不能洞房。

姜安城确认京中没有这项习俗,便知道这是阿容故意所为。花仔还一把拉住他的手:“快,快来一起找。”

姜安城发现了,不论被她握住多少次,他的手仿佛都没有记忆,永远像第一次被她握住时一样惊动,要暗暗深吸一口气才能稳住心跳。

“只有新郎找到才作数。”他开口道。

“呃……”花仔僵硬地看了看满地摸索的风长天,心中头一回对老大生出了同情,她悄悄同姜安城道,“……我是不是不该来闹洞房?”

“你说呢?”姜安城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领会,板着脸道,“我只知道,若是早知你是为了闹陛下的洞房,我说什么也不会带你去参加别人的婚宴。”

说完,忍不住看着她带来的那些东西,微微咬牙:“你去看人闹洞房,就是为了今天闹陛下的洞房?”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要闹谁的?”花仔说得再自然不过。

“……”

我以为……

我以为你想闹自己的洞房……

风长天是不是想揍花仔一顿,姜安城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他着实想揍她一顿。

花仔看看他的脸色,再看看那边仿佛要把地皮一寸寸扒开的风长天,开始意识到不对,她慢慢后退,一面退,一面道,“老大,那个……你慢慢找,我们先走了。”

说到最后一个“了”字,拉起姜安城就跑。

大臣在宫中狂奔,乃是失仪之罪,姜安城从小循规蹈矩,生生就被花仔拖着跑,跑出一阵才发现自己违禁的事实,理智顿时回笼,喝道:“快站住,不可违反宫规……”

“哎呀,再不跑,万一老大找不到,入不了洞房,非把我往死里揍不可!”

花仔个子虽小,力气却大,手上一用力,姜安城不由自主便跟上了她的脚步。

她跑得很快,身姿轻盈,发梢在风中飘扬。

一切好像都被放慢了。宫道两边屋檐下挂着的大红宫灯被拉成两道流星般的光带,发出软红的光芒,明月在头顶高悬,清冷的光辉像是有形的水晶,盈盈地笼罩着整个人间。

姜安城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巨大而轻盈的梦境,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什么宫规,什么礼仪,什么教养……在这一刻全都不存在了。

天地间好像只有她是唯一的真实,他愿意就这样一直跑下去,时光不停,步履不歇。

花仔狂奔出一阵才停下来,伸长了脖子回头张望,估摸着就算老大入不了洞房也追不上她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四下打量,发现自己跑到了御膳房附近。

宫中大宴,御膳房最为忙碌,但有个地方,一定很清静。

“夫子,想不想去喝一坛好酒?”

“什么好酒?”

“当然是老大的珍藏。”

大宴样样早就准备得周全,人人都在前头忙碌,因此库房里反而冷清无人,花仔和姜安城悄悄潜入,花仔还随手顺了两只酒碗。

库房里点着油灯,花仔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烧刀子:“唔,就剩最后一坛了,幸好今天来了,再晚点儿就没口福喽。”

花仔斟上酒,正要喝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有酒无菜,大大不妙。夫子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姜安城看着她迅速蹿出去的背影,心里头有一种近乎迷醉的恍惚。

这个晚上他明明喝得没她多,但为什么看起来他却像是喝醉了的那一个?

他是当朝二品大员,要是被人发现躲在库房里偷酒喝,算是怎么回事?

花仔很快就回来了,手上多了几碟下酒菜。

这几碟菜方才在席案上也有,但方才尝起来时,没有给舌头留下任何一丝味道,食物就像水一样滑过,无迹无痕。这会儿和她一起席地而坐,反倒尝出了每一碟菜不同的滋味。

油灯昏黄,热闹的人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这间库房仿佛是世间单独劈出来的一块,没有任何人可以闯进来。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最后一坛烧刀子消耗殆尽。

花仔在席上就喝了不少,这会儿当真脑子开始有点晕荡,她端着最后一碗酒,忽然顿住:“我知道了。”

烧刀子过于浓烈,姜安城也有几分醉意了,口齿有些缠绵:“知道什么?”

“那年过年的时候,你说喝酒还可以换个样式,我知道可以换什么样式了。”

花仔说着,手端着酒碗,穿过他的臂弯,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这个样式!”

灯火微微晃动,她的笑容明媚如日光。

姜安城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仿佛像要附在她的脸上,然后微微低下头,就以这新人才有的姿势,一点一点缓缓地喝完了这碗酒。

花仔脑子有些晕,反应也有些慢,愣愣地看着他喝完:“夫子,你知道这是什么酒么?”

姜安城的目光深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纳入眼中:“交杯酒。”

花仔当真愣住。

他知道!

他还喝了!

也就是说——

“你承认了!”花仔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你承认你喜欢我了!”

姜安城看着她没有说话,但脸上已经露出笑容。

这个笑容不带丝毫克制,温柔无限,深情无限。

“我以前喝过很多酒,但从来没有哪一种,比得过今夜,比得过此时。”

他的声音低低的,含着一丝笑意,像这碗酒一样醇厚,“我已经喝了,你还不喝?”

花仔连忙重新端着酒碗,再次穿过他的臂弯,然后大口大口喝完了这碗酒。

一面喝,一面看着姜安城。

姜安城也看着她,眸子那样黑,眸子里的笑意那样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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