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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圣都已持续下了三四天的大雨,使得炎热的天气舒缓了许多。然而潮湿以及连绵不绝的雨打屋檐声着实令人烦闷,市井和宫中鲜有行人出没,皆盼着这场暴雨能早些停歇。

“娘娘,这雨下得这么大,怕是不好走。”淑贵妃的贴身大宫女香荭手持纸伞小声道。

淑贵妃没回话,站在殿外翘首以盼了一阵,四周静悄悄得,只有聒噪的雨滴不断敲打着屋檐。

她悻悻然地转身想要回屋,忽有宫人跑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娘娘!律国公携夫人来了!”

“快请!”淑贵妃登时来了精神,扶了扶头上的钗子,端好身段笑盈盈地看了过去。

须臾,只见一年逾花甲的男子与一位妇人一并与掌伞的宫人一并走来,到她面前满拱手行礼道:“贵妃娘娘金安。”

“世伯不必拘礼,快请进。”淑贵妃连忙入屋,将他们二人请至上座,又命宫人端来好茶招待着。

律国公抹了抹脸上的雨滴,开门见山道:“贵妃召臣前来,可是遇上什么难事?”

“那倒没有,就是想世伯跟伯母了。”淑贵妃一边套着近乎,一边指了指桌上的礼盒道:“这是行儿给二位准备的茶叶,还请笑纳。”

“殿下客气了。”律国公端起茶杯仔细品了品,回首冲自家夫人说道:“夫人,这茶不错。喝点热乎身子。”

国公夫人不善言辞,略显拘谨地微微颔首。

淑贵妃的眼底不禁涌现出一丝羡慕,见律国公不说话,其夫人又低着头表示非礼勿言,忙打圆场道:“世伯气色不错,听闻府上新添了公子,果真人逢喜事精神爽。”

律国公笑笑:“唉,我跟夫人盼这个孩子许久了,能看到他平安诞下,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还是你们有福气。”淑贵妃故作感慨地叹息一声:“我家行儿连个心仪的姑娘都没有,也不知本宫能不能熬到抱上孙子。”

“覃王殿下年纪尚轻,不应这么早就考虑成家。”律国公手中一抖,将茶杯放下,正襟危坐道:“算来他还不足十七岁,娘娘不必急这一时。”

淑贵妃却道:“您有所不知。那孩子性子淡,我这当娘的若不早早帮他定下,靠他自己,指不上何时才能成家。”

“那……朝中重臣家中的千金,娘娘可以属意的?”律国公迟疑道。

淑贵妃娇笑:“本宫久居深宫,哪儿有说得上话的重臣。国公家的女儿们,不知……”

“哈,真不巧,臣家中,长女和次女早就出嫁了,这,娘娘是知道的。”不等她说完,律国公抢先答道:“还有个幺女,去年也定了亲事。”

“哦……是吗。”淑贵妃慢慢收起笑容,表情复杂:“国公劝本宫不要急,自己倒是把女儿的亲事早早给定好了。”

“女孩子不比男子,无须考虑功名。早早成家,我们也省心。”律国公波澜不惊,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臣不敢在宫中逗留太久,不合体统。若娘娘无事,那臣就携夫人告辞了。”

淑贵妃起身,象征性地站了站便坐了回去:“好,香荭,送送。”

香荭与宫人送律国公夫妇出宫,淑贵妃坐在屋中眉头紧锁,睨见那杯喝了一口的茶,不禁怒火中烧,挥手把茶盏推至地上,溅起的茶水飞了自己一鞋面,使得她更加烦躁。

“老滑头,不到十三的丫头,就定了亲了?!”她低声咒骂着,见宫女趴在地上给她擦鞋,一脚踢翻了那倒霉的宫女,跳起在屋中踱步半圈,待香荭回来,冲她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去传丞相来。”

“娘娘,太危险了。”香荭一惊,连连摇头:“这宫里人多眼杂,若被看见您私会朝臣……”

“就算看见了,谁敢管本宫!”淑贵妃瞪眼呵斥道:“哪怕她们告到御前,官家也不会信的!让你传就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是是是……”香荭吓得缩着脖子跑了出去,踩着深深浅浅的水洼一路狂奔。

淑贵妃看着台阶上溅起的雨水,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呵,瞧不上本宫的出身,所以不想选我儿作依靠吗……没关系,很快你们就没得选了!”

……

“淑贵妃私会丞相?有意思。”崇德宫中,太子钟离兆言一边整理着书本,一边冷笑道:“官家刚走,她便耐不住性子了。”

而那得到消息前来禀报之人,乃常侍吴贯,犹豫一阵后询问道:“殿下,这件事……要不要告知官家?”

“不必,说了反而不好。”太子摇摇头,手指点在一本厚实的书简上微微一顿,侧首问道:“官家那边有消息了吗?”

“禀殿下,有了点小道消息,不知准不准……”吴常侍低声道:“南邯王的独子,死了。听说跟公主殿下有关。”

“跟公主有关?!”太子大惊,忙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吴常侍忙道:“有一阵子了。山高路远的,消息传回圣都需要段时间,小人还在打听。”

太子心焦不已,赶忙道:“忠义侯那边有回复了吗?”

“忠义侯不在都城,昨晚走的。”吴常侍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今早刚得到的信。看模样……好像是偷着走的。”

“这……”太子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忠义侯这时候出都城,若被有心之人拿去做了文章……这样,传本宫口谕,让虎台校尉赵成安把此事压好,不可透漏出去半分。”

吴常侍领命退下,太子坐在书案后陷入沉思。忠义侯的手中握着二十万的征南军。而他在此时悄然离去,究竟所谓何事?是接了密令,还是为了旁的缘由?若他真的有心想反……

不,他不会。太子叹息一声,想当年,那赵氏陵里每隔几载便增新坟。赵家算是把所有都献给了国家。如今赵家不剩谁了,忠义侯又年岁已高,哪怕真反了,能便宜了谁呢?

所以官家也不傻。就算有心收回兵权,也不能跟自己的岳丈撕破脸,况且忠义侯虽孤高自傲,不近人情,但还算本分,始终没让他下不来台。再加上颢朝将士虽多,能托付社稷大任的却是寥寥可数。若失了忠义侯这员得力大将,颢朝将气数骤减。

那么,到底是什么不得不去的理由令忠义侯擅自离了都城呢。太子思付再三,发觉只有钟离莜能令他铤而走险。可他也捏不准忠义侯对这个外孙女到底保有几分情分,毕竟钟离莜姓钟离而不是赵。

这时屋外冷风吹过,带着微腥的河塘湿气。太子起身,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听着外面嘈杂的雨声,心脏仿佛被攥成了一团,令他呼不给吸。他的眼前冷不丁出现了幻觉。他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满脸是血地踏着青石板赤脚奔逃,怀里抱着啼哭的婴孩不停喊着救命。血液在雨水的冲刷下蔓延数丈,宛如赤红的丝带,沿着青石板的缝隙不断拉长。偌大的宫殿寂静如斯,仿佛一夜之间成了空城。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绝望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回荡在雨中……

……

“不要!”钟离莜滕然坐起,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

芸雁随之被惊醒,急忙跑来顺着她的后背:“殿下,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啊,是梦啊。”钟离莜捂着生痛的胸口,虚汗沿着脖颈缓缓跌落。她靠在芸雁肩上缓了一阵,濡湿的里衣裹得她不太舒服,便招呼芸雁打开窗户透透气。

芸雁推开窗,发觉外头一丝风都没有,闷热无比,应是暴雨来袭的前兆,便拿了蒲扇替她扇着风,嘀咕道:“每年这个时候,圣都都会连降暴雨,估摸着这里也快了……希望不要耽搁了大事。”

“暴雨一起,又是涝灾。”钟离莜缓了一阵,摸了摸自己满脸的汗,小声道:“芸雁,去打点热水,我擦擦身上。”

芸雁端着水盆出屋,发觉院里只有她跟钟离莜,也没个伺候的下人,只得先到水井打了水,再去伙房烧开。一来二去耽搁不少时间。

钟离莜心生烦闷,披上外杉出了屋。没找到芸雁,便溜出院子打算转悠转悠。乌云密布,光线晦暗,她摸索着走了一阵,无意中走到了湘王的住处,站在院外扶着院墙犹豫了半天,到底踏进去偷偷看了看。见他的屋里灭了灯,应是睡下了,便转身往回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想起一丝轻微的声响,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过去,眼前突然一黑,伴随着一股劲风,一双大手有力地扼住了她的脖颈,直将她按在了墙上动弹不得!

钟离莜慌乱了一瞬,瞪大双眼看向那人,只见他身着黑衣,脸被蒙得严严实实,俨然是个刺客,不禁心里咯噔一声。不顾越来越剧烈的窒息感,再度往湘王屋中看去,蓦然瞧见黑漆漆的屋子里头闪起一道火光,映在窗户上越涨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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