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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封最早有花车游/行的时候,是看真花的。那时候登封州府上到刺史下到堂吏,全被拉出来跟着花车满城跑,给饱经磋磨的百姓送花。后来有了点钱,就变成文人骚客在花车上满城跑,给山水天地百姓吟诗作赋,满车的花随着他们的祝福递到全城百姓的手里,要送完最后一枝花才算结束。

这些年登封少有天灾,民间农工商都发展得很不错,哀民生之多艰的调子少了,诗会曲艺妓馆武馆开始纷纷把自家的花车送上路。

做生意的人惯会抓住一切机会宣传,不仅在花车上写了自家馆子的名字,连送出去的花都不放过,相当有心机。据虞知行所说,去年他站在一个戏班的花车底下被扔了满脸的花,摘下来一看,发现那花瓣上竟然用细细的笔写了店名和地址,他看见这些字,再往那花车上看,发现那花上的店名和花车上的不一样。他茫然了好半晌,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笑作一团,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青楼里的小姐们调戏了。

三百六十行的多了,官府便渐渐退出游/行的队伍。若是现在还能在花车队伍中看到官差,那一定是维持秩序来的——毕竟一连三个晚上万人空巷,没素质爬栏杆闯花车的比比皆是。

因此花车游/行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基本已经不是看花,而是看人的。

此时三思坐在那被修好的棚顶上,手指尖绕着从那棚子上揪下来的稻草,望着被拖上花车连连呼救的三指神算哈哈大笑,对登封姑娘们的热情望而生畏。

虞知行坐在她旁边,虽然同样笑着,却并不是因为幸灾乐祸。

“下去看看?”

“不去。”三思晃着悬空的双腿,裙摆跟着一晃一晃,“你也不看看下面有多少人。要是被挤成了肉酱,明天你午饭就有了是吧?”

“你知道少林为何不准弟子下山看花车吗?”

“清心寡欲?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

虞知行一本正经:“因为山下人都是豆腐做的,他们少林怕把人挤碎了。”

三思:“......”

能不能来个人把这贱/人的嘴封上。

虞知行抬手:“看到那边那辆玫红色的花车没?”

三思往他所指的方向张望,看见两个坊外,有一辆特别大特别醒目的花车,上面堆满了玫红红色的不知是月季还是山茶花。车上男男女女都有,身上披着一串串花朵织出来的披挂,正热热闹闹地给围观百姓发东西。

“他们发的那是什么?”三思眯着眼,努力想看清那些人手里和花一起丢出去的东西。

“粽子。大概是前几日端午没吃完剩下的。”虞知行伸长着脖子看,“我们比一比,看谁能先落到那个花车上。”

三思站起身来就要跳下地,嘘他:“谁要跟你比,我一点都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虞知行拉住她的裙子:“彩头是,输的人之后一周要对赢的人言听计从。”

三思:“成交。”

二人对视一眼,下一刻,如同点着的炮仗似的飞速弹出去。

棚顶旁边,好不容易逃脱魔爪,架了个梯子爬上来的卫三止:“……”

那二人跃出去带起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含辛茹苦的卫道长手里还端着一大碗凉粉,兴冲冲地爬到这风水宝地来与友人一同赏花车。

只是没料到友人是两个混蛋。

那两个混蛋在空中相互阻拦了一下,各自未能得逞,又飞檐走壁向更远处跃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冒了个头的卫三止。

掌柜的在底下给他扶着梯子:“道长,您好了没啊?是要上还是要下?”

卫三止:“您等等。”

他把凉粉小心翼翼地放在棚顶上一个略平坦的位置,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冲下面喊:“多谢您,劳烦把它撤了!”

掌柜的“哎”了一声,扛起梯子就走,然而头顶忽然掠过一个人影。

掌柜的扬头,看见棚顶上似乎多了一个人,嘟囔着:“会武功就是好啊。我飞,我飞。”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动作,扛着的那架梯子甩来甩去,险些把正跑堂的店小二的脑袋给削下来。

卫三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出现得毫无前兆,且一坐下就从他手里夺过那碗凉粉咕嘟咕嘟当水喝的欧阳如玉:“这位公子你谁啊?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谢谢。”

欧阳如玉似乎是渴得很了,一口气将那一大海碗的凉粉吞了一大半,两颊鼓成个包子嚼啊嚼,都顾不上和他说话。

卫三止这才注意到他一身都是花瓣和香粉,头发和衣衫皆十分凌乱,看着就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和自己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这……不会是被拖上花车蹂/躏了吧?”卫三止道。

欧阳如玉终于缓过劲儿来,把那还剩下一个底的大海碗往怀里一抱,长出一口气:“爽。”紧接着瞥了一眼卫三止,“你以为本大侠跟你一样?你被拖上花车是被蹂/躏,我被拖上去……不,被请上去,是温柔乡。”

卫三止长长地“噢”了一声,十分敷衍道:“那这位大侠你跑出来干什么?温柔乡留不住你了?”

欧阳如玉被那香粉呛得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温柔乡攻势太猛烈,本大侠还是悠着点,悠着点。”

他十分没有坐相地瘫在草棚顶上,眯着眼望着那方才飞射出去,已经在老远飞檐走壁且相互动手的两人:“他俩干什么呢?大晚上的,难道屋顶的空气比下面更香甜?”

他问完不等卫三止回答,便自问自答道:“不应该啊,下面香粉那么多,屋顶上有个屁。”

卫三止表示自己并不能理解这种趣味。

欧阳如玉抱着碗又喝了一口汤:“他俩往哪儿去呢?去蹭那个红色的大车?”

恰巧听见赌注的卫三止:“不错。”

欧阳如玉冷酷地道:“那他们惨了,我刚就是从那辆车上爬下来的。”

卫三止:“……”

虽然他武功不太好,但眼睛还是挺好的,那辆车上明明写着“得悦楼”三个字,而且那些车上的男男女女明明都在发粽子。

“你当我傻吗?你这一看就是被青楼姑娘拖走的。”卫三止凑近欧阳如玉的衣服,嗅了嗅,“啧,还香粉,熏死人了。”

“你属狗的吗,不过这狗鼻子不灵啊,这熏得慌的是你自个儿身上的味道,我身上这些香粉比你那些贵不知道多少个档次。”欧阳如玉推开他的脸,攀比完了还要嘲讽,“你确实是傻。你见过妓院跑出来的姑娘在街上大喊‘我是妓子’吗?这车上当然也不能写明白了。这叫做挂羊头卖狗肉,卖的狗肉还是大家都喜欢的。啧啧,你还是太年轻,太年轻啊。”

卫三止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早已跑过无数房顶,正卷在一起掐架比谁先能摸到那花车的三思和虞知行,觉得自己仿佛在目送两位白痴走向不归路。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还没擦干净的口红印,回想起方才自己在花车上锁遭受的非人虐待,感慨道:“人生果真是瞬息万变啊。”

三思和虞知行一路纠缠着跑过了两个坊,这二人轻功好得半片瓦片都没踩碎,反倒因为试图阻拦对方的脚步,相互噼里啪啦丢了一大堆屋顶上的瓦片毛草团之类,好在各自十分小心,没伤到人。

七日之内对对方言听计从啊,如此大的赌注,谁都不会让步的。

此时二人正扭打在一片屋顶上,三思首先将虞知行踢倒,后者揪住她的裙子将她带倒。这时便体现出这金玉其外的裙子的好坏来了——好处在于布料上乘,轻易拉扯不坏,坏处则在于,过于碍手碍脚,什么都施展不开,还容易受制于人。

三思简直觉得,这裙子就是眼前这个混蛋刻意给她下的套,他早就谋算好了要坑她一把的。然而她并不知道,虞知行也后悔死了给她弄来这条裙子。

虞知行作为一个常年在外闯荡的浪子,从来没有固定晨练的习惯,通常早晨他都是一觉睡到自然醒,雷打不动,若是雷敢打他就十倍打回去的重度起床气患者。然而今日早晨他天刚亮就醒了,跑到三思门外踱了两圈,没能等到她起床,于是跑回自己房间,抖着腿喝着茶又等了一阵,听见隔壁动静,才从窗外翻出去,贴到三思窗外听动静。

岑饮乐去敲三思房门的时候,他正巧就趴在她窗口,就差一点用手指戳破窗户纸的胆子。

岑饮乐一走,他就翻回自己的房间,整整衣衫,装模作样地敲响了她的门。

三思果然已经换上了那条新裙子,整个人焕然一新,虞知行注意到她大概才洗漱没多久,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睫毛长而卷翘。那长裙十分合身,一掌宽的腰封将她纤细的腰线勾勒出来,千水裙裙裾层层叠叠,衬着她挺拔玲珑的身姿,居然显出几分平日看不见的温柔来。

是个美人。虞知行心想。

然而那温柔美人开口了:“你昨晚跑哪儿去了,卫三止那王八羔子大晚上来敲我的门,说你不陪他吃夜宵。”

虞知行:“……”

贤良藏污,美人含煞,这世上再没有更杀风景的事了。

此时房顶上,含煞的美人正卡着虞知行的脖子,不嫌脏地将那金贵无比的衣裙摁在地上,令后者十分怀疑人生——他究竟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才想到要去给这臭丫头买裙子的?她这样的穿什么正经裙子,披个渔网上街才是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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