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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兴波念出“迟灼先生”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震动,沈兴波是因为这是邹海此刻需要的心态,他一直喊迟灼“迟先生”,从来没有直呼过他的名字,除了在他心里。

林关涛则是因为,那种让他不受控制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暗暗深吸一口气,放轻松,冷静,林关涛,跟着感觉走,想想王导说了什么……这么三四秒后,那种感觉“刷”得就消失了。

林关涛:“……”

他真的不懂什么叫做跟着感觉走!

不过不要紧,错失了一次机会而已。

沈兴波坐到椅子上,他们中间空无一物,他还是非常淡定地把手上的随便什么东西放在了面前的空气上。

“好久不见。”

林关涛点点头:“好久不见。”

然后他们等了会,因为这里会有引邹海进来的人大笑几句“原来两位认识啊”之类的话。

沈兴波:“是啊,迟灼先生以前当过我的老师。”

林关涛抬眼看了他一下,没反驳。

想象中的人挠了挠头,这可不好接话,“名师出高徒”?这大家谈生意呢,凭空矮了一辈算怎么回事,更何况,两个人看起来可不像其乐融融的样子,以前大概处得不怎么样,他还是别接这个话头了,于是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然后就是两人寸步不让地开始谈判,邹海还时不时夹枪带棒地刺迟灼几句,只是那些话语,听起来多少带了那么点怨气,迟灼就跟没听见似的,径直冷着脸把话题带回该在的地方上来。

一场戏对完,沈兴波松了口气,他是一个耿直的体验派,而且还是那种浸入式体验派,对他来说,演戏是件挺累的事,所以他功成名就之后,接戏越来越少,越来越少,逐步有深居浅出的态势。不过,林关涛倒是没说错,对对戏也不错。虽然他的演技很完美,但是熟练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还发现几个处理得不太好的地方,因为这场戏,邹海的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如果他表现的侧重不同,出来的效果将会截然不同,现在,他倒是可以提前思考一下了。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因为林关涛开始拉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过同一场戏!

对戏?不!一点都不好!快放他走!

如果不是林关涛的神情真的很认真,而且每次发挥都有些细微的差别,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林关涛最新的折磨他的方式了,甚至不惜自损八千,这是怎么样的精神!

林关涛的完美主义癌到底病到哪个阶段了?!

第十四次卡在“迟灼先生”上之后,沈兴波不禁在心底发出了振聋发聩的疑问。

“迟先生。”

“迟灼先生。”

“迟先生。”

“迟灼先生。”

“……”

“……”

林关涛紧紧地皱着眉,感觉,感觉,去他妈的感觉,感觉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事,他承认,他就是抓不住那一瞬间的感觉,这和在小河村的时候完全不同了,那个时候,是他要抑制被沈兴波影响,去阻止自己陷入到那一瞬间中的感觉中去,现在却是要他主动去找感觉,这可真是太棒了。

他看了下正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沈兴波,是了,他每次的表现都堪称完美,只有自己怎么都进不了状态,几乎是有些丧气地说:“可以再来一次吗?”

沈兴波很想说不,他有点想出去吃烧烤,真的,他两周没吃烧烤了,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日子,而且这里难得狗仔少,可以随便在大排档上吃而不用考虑自己的形象……但是林关涛真的迷之强硬,他的表情和语气都给人一种无法拒绝的暗示,他感觉自己像在军队里似的,只能说“是,长官。”

于是:“……行。”

他咔嚓一声关上门,准备第十五次走出来。

他在门后思考了几秒钟——林关涛到底想要什么效果?

他能感受到林关涛想要某种特定的效果,但是可能是因为林关涛语文学得一般,不像王导那么鬼才,他没表达,大概也表达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排除了对方可能不想和他说这个选项,毕竟他们现在可是在实打实地合作。

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想到的,毕竟,林关涛已经想到了!没道理自己想不到啊……这又不是脑子的事,大家都是演员,他还比林关涛入行早五年,他皱着眉思索,不愿意被比下去。

有了!

这次一定能过!

他侧身拿左手开门,假装是有人为他推开了门,只露出一个看得出正在笑的侧脸,虽然那笑意达不到眼底。

僵立,回神。

“迟先生。”

“……”

“迟灼先生。”

林关涛抬起头,喉头微动,最终还是只点了点头。

沈兴波一愣。

他觉得这次林关涛有哪里明显不一样了,台词还是那些台词,表情还是原样的冷漠,但是他总觉得迟灼时时想要对他说什么,特别是邹海那些气话之后,只是什么都没说而已。

他觉得有些兴奋,不光是为了这次终于可以结束吃烧烤了,也是为了这种针锋相对到起鸡皮疙瘩的感受。

“7%?迟灼先生在开什么玩笑?”沈兴波交叉着手,慢条斯理地说,语气里不含讽刺,听起来真诚极了。

迟灼冷冷淡淡地讲了他们的渠道优势,销售理念,上一个和他建立了合作关系的企业获得多大的涨幅,之前所有的企业的平均涨幅,在统计学上去除本身涨幅偏差后又是怎么样的,总之,他概括到——

“7%是完全合理的。”

邹海突然醋味十足地刺了他一句:“我记得迟灼先生以前很看不上统计……”

迟灼抬眼看了他一眼:“邹先生,时代在变,人也在变。”

邹海捏紧了双拳——邹先生???这什么傻逼称呼!

当然,他们都知道,这根本不关称呼的事。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太清醒,才会说出“是你变了,我没有”这样一句话,这是相当不符合逻辑的一句话,首先,他当然踏马的变了,其次,这真的很不适合现在这个场合,最后,迟灼凌厉的眼神刺痛了他,显而易见,迟灼对他的影响还是一样大,一如当年。

沈兴波感觉一部分自己完全浸入了这个角色,他后悔地看着迟灼有些崩不住的神情,心疼得不行,另一部分的他自己则在高声欢呼——结束了!要结束了!只要等林关涛说出那句话!他就可以去吃烧烤了!这部分的他兴奋到头皮发麻,只等着迟灼的一句“那又怎样?”

林关涛突然站了起来。

沈兴波疑惑了一瞬间,转念一想,这样也可以,迟灼的情绪憋了这么久爆发一下也没什么问题,站起来说比较有力度嘛。

然后他就看见,林关涛红着眼对他说——

“你懂什么?”

一瞬间,一股奇怪的感觉摄住了沈兴波的心脏,但是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巨大的疑问从他心底冒出来。

沈兴波:“???”

等等……等等,桥都妈得,维特,台词不是这个吧???

他迷茫地坐在原地,两个部分的他都在迷茫,作为邹海的那一部分面对这样的迟灼肯定会手足无措,作为他自己的那一部分则想要知道,这个方向跑偏的即兴林关涛打算怎么展现,以及——他的烧烤是不是又完了。

林关涛眼睛红红的,他站在距离沈兴波不过五步之外,背挺得笔直,双手紧攥,可以看见手腕还在微微颤抖,他转过头,吸了一口气,又回过头来,哑着声音对沈兴波说:“你懂什么?”

沈兴波冷笑一声:“我的确不懂,迟灼先生,我从来就没有懂过你。”

他在椅子里微微后仰,好能看见林关涛的神色:“迟先生,我不懂,当年不懂,现在也不懂。”

他的神情冷酷又恍惚,几个瞬间里,眉眼间缠绕的放佛还是那个少年。

林关涛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眶很红,更衬得肤色白皙,虽然这并不是注意肤色的好时机。他朝前一步:“好,那我就告诉你。”

又朝前一步:“邹海,你这个蠢货,谁让你来深圳的?”

向前一步。

“你以为这样会显得你很念旧吗?不,我告诉你,这显得你真的很蠢。”

“你知不知道我做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起家的?投机倒把,懂吗?我是在投机倒把还会判刑的时候开始投机倒把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做的比他们都要大,邹海,我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是没有未来的人……”

向前一步,沈兴波被逼得只好也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扣住了林关涛的左手,林关涛恍若未觉。

林关涛缓缓地抬起眼看他,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笑:“邹海,我嫉妒你,邹海,我嫉妒你。”

眼泪从他的脸颊划落。

多么完美的一个镜头,沈兴波几乎要为没有摄像机记录下这个从上至下的镜头而感到遗憾了。

然后他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了,林关涛现在看上去可不像在对戏,他的眼泪就踏马差奔涌而出了,而且他看上去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突然间,一个奇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林关涛,也不是扮演着迟灼的林关涛,而是迟灼本人。

“林关涛!”

“卧槽,林关涛!”

他使劲摇晃了几下对面的人,脑子里疯狂闪过几个急救措施——根本没有能用在这的急救措施啊!!

“咳咳……”好在林关涛双眼迷茫了一会儿,就回过了神,他看着满脸焦急,看上去正试图给他来个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沈兴波一阵“???”,下意识地脱身,警惕地看着对方。

沈兴波:“……”

他比划了一下,激动地说:“你,你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吗?卧槽,没听说过你入戏是这个样子的啊,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心理暗示???还是催眠什么的?”

林关涛这才回想起了自己刚刚干了什么,确实像沈兴波说的那样,为了抓住那一瞬间的感觉,他对自己用了一点催眠方法,但是应该不严重吧……他尴尬地笑了下:“抱歉。”

沈兴波长出了一口气,扯了扯领口,在床沿坐下。

“你还是别踏马入戏了吧,我觉得你本来演得也不差啊……”他一遍擦汗一边语重心长地说。

是啊,可不是也就不差,林关涛在心里说。

“这场……就先这样吧。”林关涛冷静了一会儿说,“我们过会再对一下下一场?”

沈兴波震惊地转头看他。

林关涛被他看得左立难安,左右看了几下——也没什么东西呀?

沈兴波叹了口气:“你想吃烧烤吗?”

林关涛:“……嗯?”

话题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迷茫了一瞬间:“烧烤含有大量致癌物质……”

沈兴波打断了他的话:“我刚刚陪你对了十五遍同一场戏,我觉得这值得一顿烧烤。”

林关涛思索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只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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