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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近些年过得可好么?”

沈兆风悚然回头,长大了的莫清源风姿绰约,不是,玉树临风披着玄色赤纹袍子立在身后。

打小就是个美男坯子,因此长大了模样也十分出挑。只是眼波流转带着邪气,说不清道不明地惑人的眼。

她刚要点头寒暄,猛然想起这孩子当初是让自己推下去的。

现下,大约是报仇来了。

拔腿想跑,腿却像灌了铅,抬都抬不起来。

喉咙也跟塞了棉花似的,想大喊一声“为师冤枉啊当初都是受了冷融怂恿”也喊不出来,只眼睁睁瞧着莫清源拎剑一步一步走过来。

“当年师父好狠的心,弟子满心切盼师父关怀,怎料师父竟亲手将弟子坠下轩辕台呢。”莫清源的眼神与少年时一样,看着挺人畜无害:“怪不得师父先前说修魔无碍,甚么心正则神清,甚么师父定不会弃了弟子……如今看来,竟是师父一步步布下的局么,只为日后捞个好名声?”

沈兆风在心里大喊冤枉,越急越喊不出声来,瞳孔地震抬头看着淬星剑朝自己劈过来——

“草——!”沈兆风醒了,满身冷汗。

“师父又魇着了。”朱清文忧心坐在床边看着她,她的手还死死掐着他的腕。

月光清凌凌透过窗子照进来,沈兆风这才缓了口气,借着月光瞧见大徒弟腕上臂上青紫一片。

手劲儿还挺大,她抚着心口咳一声:“为师冒犯了。”

朱清文叹口气,倾身拿鲛帕来为她拭去额上薄汗,半是安抚半是心疼道:“师父自惩仙会后便噩梦连连,食了清心丹也效用不显,莫不是与失魂症有关?”

沈兆风一听“失魂症”便开始转移话题:“这——与失魂症倒是无甚的关系,为师只是——只是——”

她这厢一时找不出借口来,落在朱清文眼里却是另一回事儿了。

惩仙会过去已有小半个月,沈兆风晚上受梦魇折磨,又忧心待冷融收拾完时怎么跟宗里——尤其是跟朱清文——交代自己要跑路的事,因此白日里精神不济,连递来的帖子都是大弟子代批的。

宗内弟子看在眼里,便免不了暗自揣度宗主心思。

有一说一,沈兆风这些年把原身恶行洗白得不错——也幸亏原身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先前跟原冷融干的混蛋事儿,一句“年少鲁莽”也就搪塞过去了。

可现下呢,谁不知沈宗主为正虚奔波不已,又结交了神界的大人物,更灭了玄门吞并五宗的狼子野心,尽管有父亡之悲、宗内细作之乱,仍旧铁面断腕,将最宠爱的小弟子坠下轩辕台。

说起正虚沈宗主,谁不感慨一声清正廉明,可惜命途多舛,真是仙界美强惨啊!

以上,是宗外人眼里的看法,宗内弟子却各有各的心思。

宗主自是清正,可惩仙会后的失魂落魄,大伙儿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因此一些风言风语便免不了传出来。

有的说,宗主因圣宗主陨落,宗务繁多,因此才伤心至极,落得这等憔悴模样;有的说,是宗主既伤于父亡之痛,又哀心于辜氏的反叛,心下爱极恨极,因此现下有了心病;还有的说,宗主与冷少主情投意合,奈何先前被辜氏伤透了心,自此恨透了男人,却又时时念着冷少主,因此才真正是心病难医。

更有甚者,说宗主与神界的大人物生了情,可仙神难通,因此心下萧然,闭门不见客了。

种种种种,正是应了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此时一千个吃瓜群众心中也有一千个宗主伤情的理由。

而朱清文日夜侍候师父,他自是知晓师父为何连月失魂至此。

师父哪怕在梦魇时,夜夜喃出的,都是清源的名字。

他替师父拭了汗,只道:“师父心慈,可他——莫清源乃负罪之身,哪怕肃清也是合情理的。师父若是为此忧思过重伤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得的。”

沈兆风看着他,清皎月光罩着屋里,因此朱清文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眼神仍是清澈的。

她想起前些日子他醉酒时伏在自己膝上说的话。

“弟子好嫉妒。”

他清醒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沈兆风记得很清楚。沈兆风老亚撒西了,一碗水就算端得不平,心下也多少有些愧疚,因此朱清文这番话说出来,免不了就得在心里拐个弯儿想——老大这是嫌自个儿对莫清源太上心了?

不应该啊,尽管确实难受,可她这些日子半句话没提过莫清源啊。

于是应付道:“哪里的事。为师这些日子想通了,既是重犯,坠下轩辕台也是应当,左不过……”

“师父。”朱清文轻轻打断她的话,她本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说。

可他动了动唇,最终叹一声:“师父歇息罢,弟子就守在这里。”

沈兆风依言躺下去,却立时睡不着。

朱清文垂着睫,眉宇已经长开,是值得托付的稳重青年了。

沈兆风咬了咬牙,心一横,问道:“清文,这些日子宗事处理得如何?”

朱清文一愣,没想到师父三更半夜还问这个,却依旧恭敬答道:“无甚不妥。元丹递来的帖子复了,只说宗主抱恙,不便亲去大典,过些日子着稳重的弟子携了礼去应付便是。武当柳少主已大好了,送来的谢礼一一收进库里,师父随时瞧便是。玄门……倾覆后,现有数十弟子投奔正虚来,师父瞧着当如何?”

沈兆风踢皮球似的将话题问回去:“你觉得呢?”

朱清文轻轻皱了皱眉:“多是贫苦弟子,理当收容,可也得防着是否有心怀不轨之徒。因此弟子只将他们收在律政山近处,那里离宗内远,戒备森严,想来出不了甚么乱子。”

沈兆风点点头,道:“昨日去瞧了清溪,他还是不大好,脾气也邪得很。”顿了顿,又道:“不过见你如此稳重,为师便放心将宗务托付与你了。”

朱清文听到这话,睫毛颤了颤:“师父……?”

“师父此话是……何意?”

沈兆风手捏着被角,捏紧又松开,狠了狠心,道:“为师……”

“你也瞧见了,为师拖着这副残破身子,又忆不起先前的事,即便任了宗主的位子,往后怕也是理不好宗务。”沈兆风半靠在床头,不敢跟清文对视:“再说你同清溪已能独当一面了,又颇得人心。为师将宗外的关系已打点好,往后便是请神界的人物来帮帮忙,他们也是得顾忌些为师的面子。”

“师父……”

“照理说,往后也没甚么像这般动干戈的恶事,你先前是皇太子,本就是治国的料子,自是能治成太平盛——”

“师父!”朱清文隐在衣袖下的拳头青筋暴起,压着情绪问道:“师父讲这话是甚么意思。”

沈兆风默了默,道:“为师不是甚么有担当的人,对不起,清文……”

朱清文看着师父,她将头别过去不看他:“过些日子,为师便辞了……宗主的位子,到凡间去。”

“师父是去散心么?甚么时候归宗?”

“……不回来了。”

“咣当”一声,门被猛地推开,孔清溪面无血色立在门前。

朱清文站起身来,他的身影有些发抖。

甚至没心思对孔清溪做出什么反应,他轻轻摇头道:“不妥,师父。这样不妥。凡间脏污险恶,师父一人茕茕于如此地界,若是没有弟子亲身侍奉——”

“冷融同我一起去。”

屋内默然无声,冷风从门口灌进来,朱清文脸色更白。

“冷少主同师父……”朱清文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暗下去。

孔清溪迈步进来,咬牙道:“师兄!先前师兄视我对师父不尊,可你瞧见了?”孔清溪抿紧薄唇,恨恨道:“师父果真、半点不将我等弟子放在眼里!先前同戾兽于半夜去看甚么焰火,现下又同六颐宗那——”

“清溪不得无礼!”朱清文稳了稳气息,跪下恳求道:“师父三思。六宗正乱,正虚元气大伤,此时怎能没有宗主坐镇!若是师父走了,弟子们定难以□□……”

留下来,师父,留下来,您舍得弟子如此为难么?

孔清溪缓缓闭了闭眼,也屈膝跪下去:“师父,请三思。”

沈兆风突然觉得很烦。

很烦躁,一个普通现代人,被无端扯进这种事情里,想脱身还被千拦万阻。

她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正虚乱了,与我也并没有甚么大干系。”沈兆风起身下地,立在两位弟子跟前,她缓缓道:“辜兆月临……死前说的那话,你俩也该听见了——其他弟子死的死,晕的晕,你俩当时神思却清明。”

朱清文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紧。

“我不是你们先前的师父,自遇袭之后……”她原地踱了两步:“便不得不处理这些原本同我无关的事。”

她没什么情绪笑了笑:“自然,若是恨我夺了你们亲师父的身,凭你俩现在的功力也挺难将我杀死。我说这话,不过是想打开天窗——教导你们这些年,也多少有些师徒情分在,现在我留在正虚已没甚么用处,自然想寻清净去。”

“那又如何。”孔清溪抬头,眼角发红道:“那又如何!既教导了我们,那师父便是师父!甘心装成沈宗主,那便一直装下去又有何不妥?”

沈兆风叫他这番歪理绕晕了,半晌没说话。

朱清文突然问道:“若此时跪在这里的..是莫清源,师父也要狠心离去么?”

沈兆风愣了愣,那自然是不会的。

她一想起莫清源那双眼睛,心里便难受得很,再说他是男主,跟自己利益直接相关……

越想越难受,她偏过脸去:“提他作甚么。”

朱清文一时没说话,半晌苦笑一声:“弟子明白了。”

“大师兄?”

朱清文立起身来——确实出落成了稳重青年,足足比沈兆风高出大半个头去。

他对沈兆风行个大礼,道:“弟子一向以师父为尊。”

“大师兄!”

“清溪,回去歇息。养好身子,过些日子好好为师父送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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