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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妧的确听到了他的念叨,说读书无趣,《周易》没意思,又说她像《周易》。

明摆着就是说她无趣。

这话倒也没错,她琴棋书画都不精通,诗词歌赋也不出色,样样都是平庸,的确是挺没意思一个人。

杨妧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急切地问:“表哥,何大哥的信是谁送来的,能不能找他问句话?”

“什么话?”楚昕问,“我让含光去问。”

“我想问他是否见到过何大哥,何大哥身体可康健?”

楚昕脸色沉了沉,应声好,隔天便给她回话,“信是一个叫青剑的侍卫送到客栈,那人并没有亲眼见过何公子。”

杨妧蹙眉长叹一声。

楚昕问道:“出什么事了?”

“说不清楚……我觉得何大哥身体不太好,有点儿担心。”杨妧仰起头,乌黑的瞳仁里隐隐藏着泪,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楚昕思量会儿,垂眸道:“我让含光往济南府跑一趟,快马加鞭,五六天就能回来。”

“多谢表哥,”杨妧郑重行礼。

她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她若出门,先要禀报秦老夫人不说,还得要丫鬟护院跟着,兴师动众。

再者,她也不好解释,就因为这一封信,就因为一个义兄,为什么非得急火火往济南府跑?

若是含光肯去,实在是帮了她的大忙。

杨妧道:“表哥您稍等片刻,还有点东西要带回去。”急匆匆回屋拿出来两方浅灰色帕子和两只石青色的香囊,“香囊里放了薄荷和艾叶,大哥院子里花草多蚊虫也多,写字的时候戴着,能驱蚊醒神。”

将东西放入一只小巧的蓝布口袋,双手交给楚昕,“麻烦含光带给何大哥。”

楚昕接在手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进了六月,天气越发的热,各家的花会文会终于偃旗息鼓告一段落。

秦老夫人经过这些天的精心调养,精神重新健旺起来。

楚昕跟顾常宝将六个仓场里的三十二个粮仓都整修完毕,着工部的人验完工事,拿印鉴公文去户部结完账,紧接着到宫里复命。

元煦帝坐在御书房宽大的龙椅上往下望,乐了。

四月,两人死皮赖脸过来讨要差事的时候,都是娇娇嫩嫩的小白脸,才刚两个月,脸面晒红了,肌肤粗糙了,精神气儿倒还好,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

元煦帝不忙叫他们起,沉声问道:“差事办得如何,赚到银子了?”

“赚到了,”顾常宝咧开大嘴,“共支了四万三千两,抛去购买谷糠、席子、木材以及劳工的工钱和饭食等花费,净赚八千两六百两,账目可是一清二楚,我跟楚世子一文钱都没昧下。”

楚昕掏出账本,专门伺候笔墨的太监孙简接过,两手呈到元煦帝面前。

元煦帝随意翻开一页,眉头蹙起,“你这桐木,怎么有的是八百文,有的才十几文?”

“回皇上,”这事儿是楚昕亲手经办的,胸有成竹,“八百文是合抱粗的老树干,收得是已经锯好晾干的板子,铺在窑底用来隔潮。十几文的是儿臂粗的小树,用来搭仓顶的架子。桐木板子用了一千五百八十二条,小树干用了九百零五根,都是在附近州县采买的。”

元煦帝再翻两页,账目记得极清楚且细致,连雇用了二十三次牛车,花了一百一十九两银子也没落下。

眸中带了笑,“还行,你们二人总算知道干点正经营生,不用你爹殚精竭虑地写请罪折子。”

“不是我爹写的,都是清客相公们代笔,”顾常宝毫不犹豫地揭他爹的老底儿,“每次只把犯的错处改动一下,别处基本不用动,我都能从头背到尾,压根儿不费事。”

“敢情你还想再犯错儿?”元煦帝给气乐了,将账本子一合,“行了,你们俩告退吧。”

楚昕忙道:“皇上,之前说好孝敬给您的一成利,共八百六十两,您是要雪花银还是银票子?”

元煦帝没好气地说:“朕缺你们这八百两银子?”

“皇上自然不缺,但这是我们的孝心,我们既然说得出来,就要做到言而有信。”顾常宝先往自己脸上贴金,接着道:“这不新米就要运来了,旧粮要腾地方,我们大致核算了一下,陈米有四个半仓场,大概二十八个粮仓,每个粮仓能盛放五千石米粮,总共十四万石。粮米关系到社稷民生,皇上肯定得找个信得过的体己人主管。我和楚世子就是皇上的体己人,愿意给皇上分忧解难。”

元煦帝掀掀眼皮,俯视着案前两人。

他对这两人可不陌生,一个是楚贵妃的侄子,一个是忠勤伯幼子,年幼的时候,都是经常进出宫门的主儿。

这两年长大了,正经事儿不干,就会惹是生非,案桌下的弹劾折子,有一半落在两人头上。

就这样,还口口声声是他的体己人?

一国之君的体己人这么容易当?

不过,这两人的赖皮劲儿倒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而且用好了的话,兴许会是两把利剑。

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稳定政局巩固皇权,给属下许了六公二十四侯和三十六位伯爵,个个都是世袭罔替,荫及子孙。

历经五代之后,这些显贵子弟成器得少,大都成为朝廷养的废物,混吃等死不说,还经常欺压百姓。

享受了一百多年的荣华富贵,那些人也该知足了。

元煦帝思量番,问道:“这次还是给我一成的好处费?”

“一成半,”楚昕开口,抬眸偷看一下元煦帝的脸色,改口道:“两成也行!”

元煦帝冷笑两声,抓起手边象牙骨的折扇朝楚昕扔过去,“赶紧滚!”

楚昕展臂将折扇捞起,顺势往袖袋里一塞,“小子谢皇上赏赐。”

跟顾常宝灰溜溜地离开了御书房。

元煦帝再度打开账本子,仔细看两眼,对孙简道:“召魏泽勋觐见!”

魏泽勋是户部侍郎。

出了宫门,顾常宝跟楚昕寻个冰水铺子,顾常宝要一碗冰镇的杨梅汁,楚昕要个冰碗儿,两人面对面坐着犯愁。

皇上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听着声儿像是怒,可瞧着脸面,又不像生气的样子。

修仓场,两人真是用了十足的心力,干得是尽善尽美,半点差错没有,就冲这表现,陈米应该放心地交到他们手里才是。

两人猜不出元煦帝的心思,吃完冰水之后,干脆一拍两散,各回各的家。

楚昕走进观星楼,瞧见了含光。

含光也刚进门,连脸都没来得及洗,衣裳也没换,灰蓝色的裋褐因为被汗湿透,沁出一圈一圈的汗渍。

楚昕道:“去洗把脸再来回话。”

约莫盏茶工夫,含光换了衣裳回来,沉声道:“何公子情况不太好。”

楚昕愣了下,“很糟糕?”

“人瘦得已经脱了相,原是不见客,听说是四姑娘遣的,才让了进去。”含光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何公子身边有个服侍的,叫清娘,会一手好医术,说也就是这一两个月。”

含光是在院子里见到的何文隽。

满园花草开得姹紫嫣红生机勃勃,何文隽斜靠在藤椅上,脸颊深凹,肤色几近苍白,那道伤疤仿似也变得透明一般。

他枯瘦的手指抖抖索索地抚着香囊上粉紫的鸢尾花,眼底带着笑,声音低如蚊蚋,“阿妧那么聪明,定然是猜出来了……其实我是存了私心,想知道她究竟会不会记挂我……”

这些话却不好对楚昕说。

含光犹豫着,续道:“何公子看到四姑娘送去的东西很高兴,说四姑娘生性醇厚,怕被人欺负,嘱托世子爷多照拂她。”

“用不着他嘱托,我自会对杨四好……”楚昕不耐烦地说,又想起杨妧眉宇间的担心,“那该怎么对杨四说?”

“何公子不许跟四姑娘提,只说一切均好即可。”

楚昕舒口气,“你去回给四姑娘,既然何公子让瞒着,那就瞒着好了。”

***

杨妧听了含光的话,心中略微松了松,笑着道谢,“辛苦你了。”

“不辛苦,”含光摇头,一板一眼地把何文隽嘱咐他的话说出来,“……三月中,清娘在院子里种了五棵向日葵,现在正开着花儿,据说入秋之后会结籽,等结了籽,何公子说寄给四姑娘尝尝。”

杨妧好奇地问:“向日葵长什么样儿?”

“说从福建那边传过来的,有几分像高粱,差不多一人多高,开黄花,花盘很大……最奇的是,花盘能跟着太阳转,早晨太阳在东边,花儿就朝着东方,下午太阳西移,花儿跟着转到西面。”

杨妧心念一动,从屋里拿出张明纸,“这个可是向日葵?”

方方正正的纸上用炭笔描了只发簪,旁边写着“遥贺阿妧芳诞”的字样。

含光笑道:“没错,中间的圆盘像碟子般大,周遭的花瓣全是金黄色,很是耀目。”

“那我明白了,多谢你。”

隔天去瑞萱堂请安,秦老夫人高兴地指着炕边一只海棠木的匣子,“昕哥儿赚了银子,给每人都备了礼,花冠是给六丫头的,你跟二丫头和映丫头每人一盒湖笔。”

湖笔一套六支、狼毫、羊毫以及七羊三紫、三羊七紫、五羊五紫等兼毫都有。

花冠是银质底座,上面镶一圈珍珠,珍珠个个有莲子米大小,流光溢彩。

杨妧将花冠给杨婵看,“表哥送你的礼,漂不漂亮?”

杨婵点头,主动走到楚昕面前,端端正正行个礼。

楚昕捏一下她头上的小髽鬏,笑道:“不用见外,以后表哥发了财,给你买更好的。”

说着偷眼去瞧杨妧,见她目光温存笑容温柔。

心骤然热了。

除去那套湖笔,他还给杨妧买了支发簪。

赤金的簪身,簪头是用金丝盘绕成首尾相对的两只蝴蝶,蝶翼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蝶目用黑曜石嵌成,稍微一碰,蝶翼会忽闪着上下飞舞,华丽然却灵动。

此时,盛发簪的匣子就在他胸前,紧紧地贴着他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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