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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间,张夫人和赵氏次第进来。

楚昕送给她们的是佛珠手串,张夫人挑了串沉香木的,赵氏拿了串紫檀木的。

秦老夫人极为得意地说,“刚才昕哥儿说了,以后发了财要买更好的,咱们只等着跟昕哥儿沾光就是。”

赵氏奉承道:“昕哥儿确实能干,小小年纪就领那么紧要的差事,我家两位哥儿,就只会读书,其它诸事都不懂。”

张夫人脸上也流露出几分与荣有焉,可瞧见杨妧,笑容便淡了几分。

平凉侯出殡跟沐恩伯的嫡长孙成亲正好赶在了同一天。

张夫人的意思是让楚昕带着贺礼去喝杯喜酒。

毕竟平凉侯停灵时,楚昕已经吊唁过,没有必要亲自去路祭。

而沐恩伯除了嫡长孙之外,二房的次孙和第三个孙子也都在六部担任着职差,很有出息。

她打算跟沐恩伯府多加往来,可以把张珺嫁过去,那么即便张瑶未能嫁给楚昕,张家的兄长跟侄子也能有个助力。

她喜滋滋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秦老夫人,杨妧却说沐恩伯府如今犹如鲜花着锦,去了只是锦上添花,倒不如拉扯平凉侯夫人一把。

偏偏秦老夫人只听黄毛丫头的,二话不说打发楚昕到枣花街街口等着路祭。

张夫人气杨妧不懂礼数在别人家指手画脚,更气秦老夫人脑子糊涂,不给自己撑面子。

索性闭门装起病,闲杂事宜一概不管。

杨妧不是能耐吗?

能者多劳,那就把事情全揽过去,她倒是想看看一个没及笄的小姑娘会有多大本事!

没想到府里中馈在庄嬷嬷这个老货和杨妧的操持下,竟是丝毫不乱,甚至比往日还更规矩些。

张夫人装病没有用,心里总归还惦记着厨房和针线房的一亩三分地,没请府医,也没喝参汤,利利索索地好了病,开始理事。

却是不巧,她的病刚好,秦老夫人紧跟着也康复了,看起来比她的精神还旺盛。

太气人了!

***

吃完饭,杨妧牵着杨婵一路赏着花溜溜达达地回霜醉居。

门口黄栌树下,有人低头站在那里。

许是无聊,他抬起脚尖一下下踢着树干,枝叶婆娑,金色的光芒被摇碎,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听到脚步声,楚昕侧头,瞧见杨妧一行,下意识地挺直身子,下巴高高昂起,显出几分孩子气的骄纵。

杨妧莞尔。

想到自己才承了他一个大人情,又收了他的湖笔,懒得计较他这种幼稚的行径,近前问道:“表哥怎么在这里,是等我吗?”

楚昕“嗯”一声,“我有事跟你商议。”

杨妧尚未回答,杨婵已拉着楚昕走进院子。

青菱在石桌上摆了茶水点心,春笑哄着杨婵进屋描红,青荇则寻一块未绣完的帕子,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缝。

楚昕端起茶盅抿两口,把昨天和顾常宝进宫面圣的情形说了遍,“……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说得仔细,杨妧听得认真,及至最后,唇角带了笑,“圣心难测啊,不过没当面拒绝就有希望,而且希望还不小,至少八成。”

杨妧耐心地给他分析,“你们也说了,修缮仓场不过是三五万银子的事儿,而陈米却有十四万石,不说关系到江山社稷,至少关着京都半数人的口粮。如果你们是做熟了的老手还好,偏偏你们平常胡闹惯了,才刚做成一桩差事,皇上怎可能轻而易举地应允你们?可皇上没一口否决,那就说明他在权衡思量。”

楚昕茅塞顿开,乌黑的眼眸闪亮逼人,“那我们再等几天?”

“不能干等,先做好准备。你大致想想都有哪些步骤,需要什么样的人,你手头的临川就不错,看着挺机灵。”

楚昕耷拉着眼皮“哼”一声,“他嘴太快,我罚他打扫群房那边的马厩了。”

杨妧抿嘴微笑,“这个季节……够难为他的。”

楚昕慢吞吞地说:“既然你替他说情,那就先饶他这次。”

杨妧继续道:“门房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子,个子不高,长得有些黑,笑起来有对酒窝。我看他挺会来事,每次出门,都跑前跑后跟着张罗,你打听一下,看看他是否能用?另外还需要找个能拿主意的掌柜,再加一个手头快的账房……”

“账房有了,就是这阵子一直跟着我的罗修文,掌柜没有,严总管答应帮我物色一个。”

杨妧欣慰地点头,“表哥手里正该有几个得力的人,放在回事处也好,账房也好,哪怕是门房,总之府里有了什么事儿,你能头一个知道。”

楚昕端起茶盅,小口小口抿着。

有些事情,严总管已经在替他打算,可他还是喜欢听她说。

她声音轻柔,就像这夏日清晨徐徐而起的风,清爽且带了一丝丝甜,让人从内而外感到宁静。

楚昕再问:“我明白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打听一下京都粮米行有哪几家,如果皇上真的松口允你们兑换禄米,你跟顾三爷总不能抬着秤,拿着斗坐在仓场门口发粮……这就需要有个中间人,京都的米面铺子都是从粮米行进货,所以你们只要跟粮米行谈好价钱,那些琐碎的事情都交给粮米行去做。”

前世,杨妧就做过粮米生意,虽然没有亲力亲为,可跟何五爷对账时,也多少听到些小道消息。

比如茂昌行的掌柜心最黑,大斗进小斗出,里外能差一升;兴元行的二掌柜喜欢吃回扣,常常中饱私囊;再如隆源行所谓的新米里其实掺了陈米,一斗约莫掺两斤,不算多,既看不出来也吃不出来。

这些事情,杨妧不好说的太过明白,只提醒他多留心,不要只听价格,还得打听一下粮米行的口碑,免得沾一身腥,被百姓唾骂。

楚昕受教地点头,只觉得这个清晨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清晨都令人愉快。

风带着月季花的香味,沁人心脾;石榴花没有香味,色泽却艳丽,骄傲地挂在枝头。

比石榴花更明媚的是杨妧。

她穿粉色袄子,盘扣用的便是石榴红,弯成蝴蝶状,乖巧地俯在衣衫上。

楚昕想起怀里的蝴蝶簪。

昨天含光说,前几天可能是杨姑娘生辰,何文隽给她画了发簪图样贺生。

他立刻去了银楼,在一堆点翠、嵌宝的首饰里,精挑细选好半天才选中这支蝴蝶簪。

可是该怎么送给她呢?

扔下就跑,还是告诉她,他挑了好久才看中了这支。

如果她不肯要怎么办?

那就说几句客套话,因为她帮了他的大忙,所以才买支发簪作为谢礼,没有别的意思。

不,不!

他有意思,是因为喜欢她才买的。

就算她没帮忙,他也愿意给她买。

短短数息,楚昕脑中已是百折千回,转动了许多念头。

心“怦怦”跳得飞快,乱无章法。

不知不觉掌心里又是一片汗湿。

杨妧狐疑地看着他微赤的面色,“表哥你热吗?”

今天有风,而且霜醉居周遭的树木多,还挺凉快的。

“有点儿,”楚昕从怀里掏帕子擦汗,趁机把那只匣子攥在手里,胡乱地找着话题,“我最近在看《太公兵法》,讲排兵布阵,很有意思,但有些地方不太懂,打算请教秦二公子。秦二公子过完中元节要去宁夏固原,之前他说要给你送谢礼,打听你喜欢什么东西。”

杨妧婉拒:“不用,不好收外男的礼,我根本不认识他,再者也没什么值得他感谢。”

听到她说不收外男的礼,楚昕手指紧了紧。

转念一想,何文隽一个义兄都能送礼,他这个表兄为什么不能?

表兄比义兄更亲近,不能算是外男!

楚昕“啪”将匣子拍在石桌上,“这是我送给你的,不是谢礼,如果不喜欢就扔掉好了,不许退给我。”

说完拔腿就走,走到门口,回身嚷一句,“你要是真敢扔,我跟你没完!”

楚昕一口气跑到演武场,心仍是慌乱不已。

他不敢想象,杨妧见到发簪会是怎么反应,会不会觉得他唐突无礼冒犯了她?

她如果真的把发簪扔掉怎么办?

楚昕垂眸,瞧见脚下坚硬的地面。这片地是用米汤混合着黄土浇筑而成,再用石碾子反复碾压夯实,即便下雨也不会变得泥泞。

历代的镇国公世子都是在这里成长壮大。

清风徐徐,裹挟着松柏的清香。

炽热的太阳肆无忌惮地照在地上,激起层层热浪。

跟霜醉居的阴凉幽静全然不同。

楚昕大声喊道:“就算你气我恼我,那也没什么,反正我认定了你。我会努力变得沉稳强大,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也喜欢我。”

天为证,地为证,静默的兵器库为证,远处伫立的箭靶为证……

***

霜醉居里,楚昕劈里啪啦几句话像乱锤般,把杨妧砸得晕头转向。

思量好一阵子,她才反应过来,伸手打开那只小巧的花梨木匣子。

入目便是墨绿色姑绒上金光闪闪的发簪,圆润的簪身、精致的蝴蝶,蝶翼似乎在颤巍巍地晃动,上面嵌着的红宝石发出璀璨的光芒,熠熠生辉。

华丽却又灵动!

杨妧突然就想起楚昕额头细密的汗珠,微红的脸颊,零乱的言语以及临出门时貌似恶狠狠的警告。

有什么东西仿佛彰然若揭。

杨妧轻轻叹了声。

如果是前世,她一定会很欢喜吧。

楚昕尽管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也有好的一面,至少对宁姐儿和杨婵都很细心温和,而且生得漂亮。

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她都没有办法跟他生气。

然而,她是转世为人。

那场地动,埋葬的不仅是她和宁姐儿,还有她对男人的期许和对婚姻仅存的一点信心。

她不会再喜欢人,也不想成亲,为别人做牛做马。

杨妧转动发簪,蝶翼上下扇动,仿佛下一刻就要飞走一般。

楚昕定然是精挑细选才买下这支簪子吧?

可他怎么会生出这种心思呢?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杨妧一点一点回忆着往事,去护国寺之前应该不可能,陆知萍找上门来那次,楚昕还跳着脚要跟她不同戴天。

那就是再往后,楚昕想要领差事,她给他出了几次主意。

那些时日,他们几乎每天早晨都能在湖边“偶遇”……

作者有话要说:  楚昕:妧妧,别费心猜了,上一世我已经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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