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对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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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房门被敲响，尹小凡来了。

姜清越随意收拾了下桌面，给她开了门。

尹小凡卸了妆穿着家居服，看上去全然不设防。她进门后和主人打了声招呼，克制地打量一圈屋里的摆设，随意在小桌前坐下。

“对对戏？”尹小凡扬了扬手里的剧本。

姜清越的剧本就摊开放在桌面上，她专门收拾出了这一小片地方，尹小凡也知趣地坐在这里。

“尹老师可要带带我。”姜清越眨眼笑道。

尹小凡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怎么能叫我带你呢？你上次雨里那场戏简直神了，灵气逼人，我这不是被你吓着了，才舔着脸来找你对戏嘛。”

商业互吹而已，姜清越现在已经分得清别人口头的客套里有几分真心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双双进入正题，捧着剧本你一句我一句，渐入佳境。

这段戏的难点在于情绪的把握，姜清越饰演的林灼灼身上必然要有些手足无措的劲儿，但她不能演出得太过脆弱，这个角色不是依附于别人生长的菟丝花，她性格的底色中天然有一股韧劲，只是被环境所打压，她还看不到自己身体里蕴藏的能量。

白清秋这个角色则温和中带着疏离，她看上去落落大方向所有人敞开，但内心高傲的她从未将身边的依附者看到眼里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林灼灼，她热络地熟练，但却毫无真心。

林灼灼在情感上稚拙，但某些方面又纤细敏感的惊人，白清秋的态度当中包含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她比直白地取笑林灼灼的那个杨雪枫更令人难受。

就像一只毛茸茸的玩偶摆在面前，当你大力拥抱上去才发现，柔软光洁的绒布里面深埋着看不见的钢筋骨架。

林灼灼感激白清秋为她解围，单纯如她并不能准确意识到白清秋带给她的那股异样，她怀疑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为何对别人的善意心有戚戚。

但她不敢开口，也无人可以询问。感觉就是感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总共两面，白清秋给她留下的印象是明亮而尖锐，强大而遥远，像一根尖刺猛地划开她混沌的内心世界，明明鼻尖闻得到她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却好像隔着万水千山。

尹小凡很诧异，姜清越将这中间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就好像把那个卑微的、青涩的林灼灼从剧本中扣了出来。

“韩导当真有眼光，亲爱的你简直就是林灼灼本人！”尹小凡从白清秋的情绪里出来，不自觉赞美道。

姜清越对这种赞美并不熟稔，她神情惶然，条件反射般对别人的夸奖报以微笑。

尹小凡伸手在姜清越眼前晃了晃，“出戏啦！”

姜清越眨着眼睛，眼角带着些许红痕。

“你这可不行啊，不能这么真情实感。”尹小凡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慰着。

“伤筋动骨。”她评论道。

姜清越缓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算体验派，主要还是靠脑子想。”

她将剧本放下，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满各色的批注。

尹小凡瞥了一眼，大跌眼镜：“你这也太认真了！”

“没办法，”姜清越叹道：“勤能补拙吧。”

尹小凡摇摇头，她可不认为姜清越是拙。

“介意问一下吗？”尹小凡说：“其实我这几天补了你之前的作品，我认为你的演技有很大的精进，先前多多少少有点匠气，现在就很自然很感人。”

“你是怎么做到的？”

尹小凡算得上是姜清越的对家，两人私底下也不见得有多熟悉，她这话冒昧了，但是不知怎的姜清越就是忽然很有倾诉欲。

也许是才从回忆中抽身而出，也许是独自一人守着那份记忆太苦，此时此刻尹小凡的出现，让姜清越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个树洞。

她终于忍不住，说：“其实我觉得林灼灼就是我。”

尹小凡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当好一个倾听者。

姜清越断断续续的，讲述着自己奇怪的感受。

林灼灼很像她，但又不像她。她们都曾怯懦寡言，都曾试图把自己缩进脆弱的壳里，林灼灼有白清秋来帮她破茧成蝶，姜清越也曾遇上过自己的救赎。

但除此以外，细节处两人丝毫不像。比如林灼灼是个理想坚定的医学生，她在医科大学读书，她读书刻苦努力却屡屡不得其法，从学业到生活完全压垮了她。这些设定上，林灼灼和姜清越完全不像。

当然，还有人物的结局，也天差地别。

“你怎么看？”尹小凡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姜清越的声音越来越小。

尹小凡把手轻飘飘地搭在姜清越肩头，这一次她没有刻意躲开。

“这么说似乎不好，”尹小凡迟疑着，“但我还是要劝你，戏就是戏，不要从戏里找自己的人生，更不要把戏当作自己的人生。”

姜清越抬头，迷茫地盯着尹小凡。

尹小凡柔软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目光柔和而深远，姜清越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能成为那么多人的白月光。

此刻她注视着姜清越，目光却好像离她而去，跨越风月山川，到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知晓的地方。

众生皆苦。

尹小凡似乎也有秘密，她不愿被人探究，但姜清越在她面前把自己的外壳扒开了一点缝隙，正好窥见她温柔面具下鸿泥雪爪的过往。

影评人说尹小凡空长了一张让人看了舒服的面孔，却始终走不出自己的舒适圈，她离角色很远，只能做一个木头美人。

姜清越觉得这话不对，尹小凡知道如何动人，但她主动选择远离了角色，把自己理智地留在剧本之外。

这就是她说的“这么说似乎不好”，尹小凡并不敬业，而现在她在劝说同组的另一个主演不要太敬业。

“谢谢。”

姜清越刚入这行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头，她逼自己揣摩面前每一个人的特点，阅读他们的过往，在脑海中为他们列人物小传。她共情能力欠缺，那她至少可以用理智分析。

她习惯性地分析尹小凡，用思维帮助自己理智回笼。

眨眼之间，姜清越又变回了别人熟悉的样子，“尹老师抬举我了，人戏不分那是何等境界啊，我不过是自己瞎琢磨罢了。”

“也就是这部戏，跟我的经历有些相似，歪打正着有些感悟罢了。”

“你也说了，是歪打正着，”尹小凡的语气轻快了起来，“那就不要放在心上。”

“导演想要探讨的是一种社会现象，林灼灼这样的人虽然沉默，但却是切实存在的，你们有些经历重叠也不是不可能。”尹小凡顿了顿，接着道：“兴许有这一层关系在，你能打破局限也说不定。”

“那就借尹老师吉言啦。”姜清越有些后悔讲那些陈年往事了，幸好她没把颜岚抖落出来，现在只想赶快打着哈哈把这一出糊弄过去。

尹小凡的视线又一次从标满笔记的剧本上掠过，在姜清越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笑着岔开了话题。

原本是怕两人彼此不熟悉，韩导的要求又出了名的高，明天拍这段戏的时候两人发挥不好，但现在看来，姜清越比她表现出来的要更有入戏一些。

尹小凡的目的达到了，甚至还有些意外收获，她在姜清越第二次瞥向手表的时候，主动站起来打招呼说：“天色不早，该回去休息了。”

姜清越假意挽留，好像还有说不尽的话一样，两人依依惜别，关起门来，姜清越长出一口气，靠在门板上望着天花板。

房间角落的床头柜上，被冷落了许久的手机突然亮起，姜清越为颜岚专门设定的提示音陡然响起。

姜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