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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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的进退两难不无理由,他曾在兰陵求学八年，常伴老师荀子身侧,对于自家老师家的一些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可也正是这一二让他此时有些为难。

老师有三子一女,皆为师母陶氏所生,其中长子荀霁,早已故去多年，次子荀英中道变途,成了医者,而余下的一子一女……

余下的这两个多年以前走丢,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

细细想来，李斯最熟悉也就是荀英了，但奈何他是个医者,举荐给秦王也不是不不行，只是依靠他对荀英的了解，这位二师兄大抵是不愿意入宫当太医，过着虽有荣华富贵,却受制于人的日子。

略略思索一会，李斯想，把能说的说出来,至于老师的家务事,他还是烂到肚子里好了，就算二师兄再怎么自称不肖子孙，可老师都没说什么……

李斯觉得他还是不说为好。

“家师有三子一女,长子名霁，取光风霁月之意，只可惜壮年早逝；次子名英，取羔裘晏兮，三英粲兮之英，先学儒，后改学医”李斯说完荀英后，顿了顿，调整了下心态然后道，“余下的两位师弟师妹，本双生之子，养于师母膝下，只可惜前些年走丢了，如今还未找回来……”

李斯说到这，心里默默添了一句，只怕也难找回来，只可惜了老师和仲华师兄这些年的执着。

两个尚在稚龄的孩子，在这个时代丢失之后，会遇到什么李斯是能想象出一二的。

运气好些，被人收养，为人子女，运气差些，被卖身为奴，状况如何，实在不好深究，若运气再差些……想来是暴尸荒野，尸骨无存也是常有之事。

至于是那种境况……，李斯不想多想，想了也是徒增烦恼。

双生子？闻言，嬴政怔了怔，荀茂和荀蓁居然是双生子？

说实话，嬴政是有些意外的，按理来说，双生兄妹理应更相似些，可荀茂和荀蓁……说实话，也真的得睁大眼睛才能看出那么一丝的相似之处。

如果不是前世荀家实名盖章认证，嬴政也很难相信这两个是兄妹关系，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扶苏荀茂脸上几乎没有荀蓁的影子，他也不至于第一次见面就没认出人来。

“荀英，”嬴政把心神放到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上。

荀霁早死，说了也没有用处，荀茂就在隔壁别苑，他也算看了他大半生的仕途生涯，算是了解，而荀英……

嬴政生前是从没有在荀茂和荀蓁口中听说过他的名字的，尤其是荀茂，他为官的几十年里从没有给人引荐过自己这位哥哥，就连扶苏继位后也是如此。

如此情况，让人很是怀疑荀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何至于兄弟如此疏远？

就嬴政的认知，像荀家兄弟这种类似老死不相往来的，他还很是少见。

血缘是这世上最无解的难题，即使果决如嬴政，也还是在赵姬面前退却，不，也许不是退却，只是他与自己和解罢了。

那荀家的两兄弟又何故如此呢？嬴政想起陈侯府中荀茂伤神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觉得这其中必有问题，甚至，他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和荀蓁也有些关系，不然……为什么荀茂最后会叹息地喊出妹妹来呢？

这边嬴政是自顾自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他喊出了荀英的名字，让听到的李斯有些心里略略不安起来。

荀英，李斯是见过的，他的医术如何，李斯做不了评价，他也没这个本事去评价。

活死人肉白骨他是没见过，但能治病是真的，而且荀英在苍山书院的那段日子是没有治死过人，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者。

可在李斯看来，也许荀英作为医者是普通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普通人。

当年在苍山书院，李斯看的分明，他老师荀子看向自己次子的眼神里有痛惜，心痛的痛，可惜的惜，那不像是父亲对儿子的眼神，更像是老师看弟子。

或许是自己的直觉，又或许是对老师的自信，李斯潜意识地认为荀英必然有不凡之处，至于有多不凡……

想起那日午后，男子与韩非有来有往地辨合，李斯莫名也觉得可惜。

才华有的，心性有的，家世更不差，为什么偏偏做了医者呢？

李斯是自傲的，也是自卑的，他既得意于自己凭借努力所取得的成就，又害怕有朝一日这些都不复存在，他还是只能像厕鼠一样，在幽暗之处夹缝求生。

成为国尉长史，大权独揽，让李斯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权也是越多越好。

当年的李斯可以和韩非，荀英共谈学问，可今日的李斯却会打压异己，尤其是和自己相似，随时能替代自己的异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坚持自家老师性恶论的李斯这么想是很自然而然的事，会这么做也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在赵高提议后，稍加威胁李斯便同意的原因。

扶苏与他素来政见不合，又和蒙恬交好，扶苏上位，他丞相之位是铁定保不住的，与其如此，还不如明哲保身，为自己和后代子孙留下富贵来。

如果胡亥是个正常人，也许李斯能如愿，但可惜他高估了胡亥这孩子的智商，低估了赵高的野心，以至于在历史上落得一个夷三族，腰斩弃市的下场。

李斯可怜吗？可怜，那历史上死去的扶苏不可怜？被胡亥杀掉的他的兄弟姐妹们不可怜？因着胡亥赵高死在秦末动乱中的人不可怜？

李斯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是一个推动者，是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也是雪崩中的一片雪花，所以他绝不无辜。

压下荀英要比按下韩非容易得多，他声名不显，又对为官不感兴趣，所以，李斯是很乐意为自己这位师兄扫除一些烦恼的。

“臣这位师兄从医，生性淡薄，对于为官不甚感兴趣，所以臣……”李斯未尽之意很明显，所以他就压根没提这件事。

嬴政闻言略略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寡人久闻荀卿之名，只可惜荀子远在兰陵，无缘得见，若是能见上一见……”嬴政有些遗憾道，他前世是看过《荀子》这本书的，也曾对荀子这位集百家之大成的儒者有过神往，只可惜等他加冠亲政后没多久，荀子就去世了。

每每想来，都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如果可能，嬴政还是很想见见一手教出韩非李斯的老者是怎样的一个人。

听到这话，李斯心微动，他觉得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秦王这是想见老师，甚至是用老师？

对于这件事，李斯可以说是乐见其成的，老师年岁已高，不知还有多少日子，荀英又不在他身边，若是可以，李斯也觉得老师来咸阳，由他照看一下是个很妥当的。

借着秦王的名义，想必老师应该是乐意的吧！

荀子当年西游秦国，论道于昭王面前感叹说，秦国那那都好，只有一点，没有儒！

李斯觉得，用这个来勾勾老师的兴致还是可以的，秦国没儒，老师您教，这不是有了嘛！

李斯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把曾任稷下学宫祭酒的荀子弄到秦国来，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李斯是这么认为的，嬴政也是这么认为的，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的李斯嬴政能是模范君臣的原因之一。

当然，嬴政这么想把荀子带到咸阳来的目的还有一个，就是荀蓁。

嬴少旻如今占着荀蓁义父的身份，他明抢吃相太难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做这种事。

荀蓁亲爹荀子倒是一个有利武器，别的不说，肯定能堵住人的嘴的，毕竟怎么说，荀子都是亲爹，他从荀子那要人，总比嬴少旻这个堂叔要合适点。

所以现在还不能把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否则变数太多，万一荀子和嬴少旻一样死不同意呢？

然后荀蓁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回了兰陵，借着秦王族妹的名头，春申君就算见了荀蓁，再怎么惊为天人，也是不敢送人的。

除非他搞死荀子，然后给荀蓁换个身份，或者等荀子死了，再把人改名换姓地送来，但问题是，那时候他都要死了，这种事肯定做不了。

就是真的要把她的身份公开，也必须要在荀子来咸阳以后。

荀子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他还不清楚，嬴政不怕赌，但他不想在荀蓁这件事上赌一把，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最佳选择还是荀蓁自愿最好，那个时候，荀子来了咸阳，再说清楚……，允她与荀卿时常见面，想来她也会感动的。

嬴政想到这对父女上辈子聚少离多，荀卿大限似乎将至，便觉得应该让李斯动作快点，好让他们父女早日重逢。

但无论如何，从如今开始，他都要荀蓁在他眼下好好待着，离开……是不可能的事。

嬴政想着前几日见面时，荀蓁低垂着头的柔和模样，觉得如果是她陪伴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样子。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他不该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