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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又来了。我捧着喝残的茶,直往茶房中去,却被他半途拉进黑漆漆的屋子里。他知道是我吗?哦,他这样喜欢我,一定是知道的。

他很激动呢,一把打掉我手里的东西,把我抱起放在了长凳上,真冷呢,夜里的风,他好热啊。

啊!!我的背,好疼啊,可我顾不得就紧紧抱住他。我喊叫,只剩了呜咽在他的嘴里,晕头转向。

我恐惧着,却发觉他的声音嘶哑如同野兽。哦,不要丢下我,我搂着他。可他一把扯开我,厌恶将手拿开,“太多了!”他咕哝了一句,便离开我而去。我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背影遁化在黑暗中。躺在长凳上,我感到了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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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轻楼痛苦地呜咽着,相爷。。。她从心底渴望着他的宠爱,不再想着子嗣,不再想着将来,只想着他。可他却多时不来,她抬手,看了看手上的瘀青,好了很多呢,可这些都不是打紧的了。她这样想他,可他却有了新人,将他忘在脑后。

转过身去,她却看见了年幼的季祥枫,骄傲得如同只斗鸡,那双眼愤怒又脆弱,却在她这铩羽而归,他该恨我的。可我也不后悔,一个小东西的誓言只怕等到灯枯油尽也见不到半星。她想起了他现在的样子,如果,是如今的他呢?会怎样?

何轻楼控制不住地抱紧自己,蜷起身子努力平息着自己的火热。床上的动静惊醒了外间的丫鬟,那丫鬟笑了笑,捂住了衣袖里的银子,姜夫人大方着呢。

季相去探望姜徐子,两人边喝茶边闲话,却都不提及汲如何。

“相爷,”姜夫人唤他,只看他神魂不在的样子,心中一阵发酸,“何姨娘也病着,相爷也去看看,不该冷落了她。”

季由霄在茶水的烟气里,只恍惚着想到了从前,言若的样子早模糊了,不是他不记得,是回忆了太多次,不自觉想象着她笑或哭或愁,渐渐的便只剩下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影子,他为自己造了个言若,只属于他的言若,一言一行都如他所想般令他满意的言若。

唔,他应承了。季相看着脸色依旧不好的姜夫人,她年轻时那一笑多像言若,可如今却再难见了她那般笑脸。或者,原本就是他的错,言若,其实从未对他笑过哪怕一次,只在他想象中姜徐子的笑容就如言若的笑容一般。

姜夫人看着季相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她哼了一声,将珠串狠狠一叩,那白玉珠子碎裂迸开去,多年夫妻得你如此对待!她想起了华衣,多有趣呢,她送去的伤药那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呢,只如蛇一般的愚妄会同那伤药一般钻爬进女人的心坎里,只是日积月累,那渴望便往心里去,成了焦灼和煎熬。

没有女人躲得过去,华衣即使日日得宠也无法疏解那样延绵不断的需要,却总也无法熄灭,时刻萦绕在身体里四处点火。于是华衣使劲地纠缠他,无论何种手段都敢使出。而他,季由霄,无法不被她诱惑,却无法不痛恨她的下贱,一边宠爱一边是虐罚,连带她的女儿希末也是毫不留情。

而自己呢,只日日带上了伤药等待着,如同等待那猎物的大犬。每一次她温柔地为华衣上药都会预料到她更惨的伤痕。而华衣终究没有躲过去,痛极的折磨,无法忍受的她在冰冷的水底得到了解脱。

只是,自己也赔上了那个孩子呢,姜夫人留着眼泪,可我不后悔,从不,从那以后,由霄,你都是我的。。。直到何轻楼来,她眼角通红着,狠厉的看着窗外,我不能让你活。

女子的声音曼妙无比,让人热血沸腾。空空如也的院子里,连鸟儿也羞得不见,更无一个下人。季相踏进院子里,顺着那声音走过去。在西屋闺楼,他上去,声音越来越大,他却怒气冲冲,谁,在行苟且?

风吹开内房的粉色纱帘子,若隐若现的帘子里,她的一只手在身体乱揉乱抚着,她美丽的双腿如蝴蝶一样在空气里微微的扇动着,白玉一样的可爱脚踝也不住地死命抵住榻,不断的摩挲着,像是极痛苦又像极快乐。

季相全身发抖,“你。。。你,”可何轻楼只抬起半身看了他一眼就继续,身体一抖一颤地□□更响亮,“相爷!”她破碎的声音传进季相的耳里简直如杀人的刀在石头上磨,他三步两步走过去,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她脸上,立时脸红肿起来。他一把抽出那东西狠狠砸出去,只听咚的巨响,那东西碰翻了铜盆,一同砸在了地上。

“贱人!”一巴掌又一巴掌,季相的怒火无法平息。他揪起何轻楼的发,将她拖下地,狠狠一脚踢得她滚落在床边。可她却仿若毫无痛感般只是笑,她径直爬到季相的面前,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他的双腿,她抬起头,发披散得如同女鬼,可那唇上的胭脂却还红,她微微张着口喘息着仰望他,胸口紧紧贴着他厮摩,“相爷,求你。”她卑微的祈求。

季相心口一痛,华衣是如此,轻楼是如此——言若,你也是。他想起言若扯开衣裳的样子,痛不可挡,他想起她最后见他的话,那样恶毒的诅咒:呵,记住呢,你的妻妾一定会如我一般,你日日见的都是我的影子!她疯狂地大笑,而他痛苦得神魂俱裂。

所以他不喜正室。言若的诅咒一定会实现。

“相爷,不要走!”已经伤得厉害的何轻楼还是紧紧搂住了季相,死也不放地如蔓草一样贴着他。可季相已经红了眼般,狠狠一把推开她,“不知羞耻。”他整好衣冠要走,可何轻楼的心里那把火仍烧得如火如荼,无法熄灭,她连痛也觉不到就扑上去死死不放。

他狠狠将何轻楼抓住扔开去,“我必要休了你!”他大喝着飞快地下楼。何轻楼只头昏眼花神情恍惚,她想要季相救她,不能让他走,不能!

她脑子里只想要抓住那个离开的影子,她很热,热得无法呼吸。她向着那凉风里走去,伸手想要抓住远去的季相。抓不住,抓不住,汗水流下来,她急了,努力地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相爷。。。”

砰!一声巨响,季相惊愕停下脚步,他在那鲜花开满的院门前呆住,慢慢转身看,她落在了闺楼前的石桌石凳上,鲜红的血向着桌面铺开去,如同艳丽的红绸扇面。她的身子躺在石桌上,伸展着藕臂,双腿却正座跨在石凳上,面向着天,脸上还带着笑容,微张着口,胭脂血红。

咚咚,咚咚,哦,我的心脏还在跳,“轻楼。。。”是相爷在叫我。可我什么也看不见,相爷,我会死吧?可我怎么又见到了祥枫,他叫我等他的。。。可我等不了,我怕他忘了我,我嫁你也想就可一直看着他。。。为了什么?妈妈们只教我要抓住银钱要生下子嗣才可一生顺畅,我怕,怕我竟喜欢上一个只十三的孩子,怕他不要我时就是末日。。。可我才知道,我就是喜欢你了,祥枫。。。为什么不是你啊。。。祥枫,为何那时,你才是个孩子。。。

“轻楼。。。”是相爷的声音,还是那时那一头黑发枕在自己膝上的人呢?她想起她穿着绣凤尾花红纱衣一步步缓缓走下楼时,迎着她笑的那个艳美少年,一下人就醉了,她的心脏猛烈的跳了一下又平静——但愿这梦再不醒来。。。

但愿这梦快些醒来,季祥枫使劲地摇晃脑袋想要清醒,然后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梦,绝对只是个噩梦。

空旷的院子连半点声响都无,入眼却是一片红,在那院中金鱼池边,残花飞开铺就一地,可都及不上院子正中的那一片地方红艳。石桌上并周围几尺全是蜿蜒着的红色香血,衬托着那嘴角还诡异着笑着的尸体。

季祥枫眼里闯进那凄惨的尸体,一下便双眼模糊,他想起亮如白昼的彩灯下,在那喧闹的烟花地,她抱住自己,她紧紧搂着趴在她身上的自己,良久也不动一下,只在自己颈窝里亲一地口,“你还小呢。。。”她的手,伸过去按在他手上,用力,仿佛极其困惑的叹一声,“我怎么这样。。。唉”,他也搂住她沉睡着,直到那炫亮的灯灭去,烟花热闹也落地,直到白昼又来临。

她坐在妆台前,青黑着眼眶背对着他叹息,“公子莫来了。。。”他只傻傻地跳过去枕在她脚上,“我有银钱。”她一愣,笑得那样怪异,那样的凄迷。

他又见到了那样的笑容,就停留在她的尸身上,永远不能离去。死前,你可曾想到我?你曾那样守着我入眠,我的一切最先都在你手里掌握,你喜欢过还是孩童的我,你可记得?

果然你们都是一样的,都会离开我。恨恨的神色爬在季祥枫脸上,你嫁这个男人,就连死也要死在他手里吗?为什么是他!

爹,为什么?做你的妾就是这样的下场?你还记得我那亲娘吗?他转头去看坐在轻楼尸身旁一脸冰冷的季相,一身的颓唐无语。他挤出个笑,走过去轻声道:“爹,”季相也不抬头看他,“姨娘自尽。。。该妥帖安置吧。”

季相漠然抬头看着他那双眼,漆黑如深渊,要将一切都吸进去。

哈哈,咳,咳,姜夫人在卧榻上几乎喘不过气的笑起来,似乎要入秋了,花瓣纷纷往下落。她看出窗外,伸手接住一片飞进屋的残花放到眼前,一翻手看它飘到地上。。。摔死的呢,她惬意地闭上眼,一脸愉快。

“娘。”希容高兴地进屋来,“听说那女人摔死了。”

姜夫人溺爱地一笑,搂过她,“她也是你爹的妾,切莫乱说。”“多久也没正样,快喝口茶。”希容边喝茶水,边唤来几碟点心,快活地吃起来。姜夫人看去,只见她眉间郁结全消,气色极好,连日来更是胃口极佳,不由得也高兴。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到自己身边才这般自在,她又想到及汲,心里一暗,连茶水也喝不下了。

相府的何姨娘过身了,也不大丧,只在她院里设个灵堂,摆上几日便要发丧。季相照例忙于国事,姜夫人病着托词不理,赖、郭姨娘等更是对她怨恨尤深,也不出头打理,临了,这事倒落在了季祥枫的头上。

夜在白色的灯笼下显得格外平静,何姨娘的死连点波澜也未掀起。季祥枫在她灵前烧着纸钱元宝,看那灰黄的纸片在铜盆中慢慢化作了轻薄的灰,被风吹得散开去,抓不着也也得不到,轻楼你什么也没得到啊!烧完了,他拿起对纸扎的婴孩,往火里一放,火苗噗的一声跳起老高。成全了你吧,这就算做是我给你的孩儿了。他又想起她伸过来的手和她软软的情话,却是她最后的心愿。

“三少爷。”身后有人轻轻唤他,他缓缓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纸灰灿烂地一笑,我终究要抓住个人呢。回转身,门口阴影中站着的不是大湘是谁。

“怎么不进来?”

“哎。。。”大湘犹豫着踏进门里,她看了看一片惨白的景象也白了脸,“三少爷唤我来有事吩咐?”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也不敢看他。

“呵,只是唤你来添把手,那些小子们烧个纸能把灵堂也烧了。”“我一人也是闷着,央你来做个伴。”季祥枫笑得温柔。

大湘得令就顺从地将拿元宝纸钱拿了来烧着。季祥枫坐在一旁歇着,他看着那跪在灵前的女子,一个柔弱的背影,纤细婀娜,他又想到他那恶妇留给他那冷清傲慢的背影,让他咬牙切齿的那个修长的背影,该死地让他不能忘记。火光大盛,晃花了他的眼,一下两个背影就重叠在一起,他情不自禁走过去,一把抱住她。

“跑不了了,你。。。”大湘耳边传来他的低语,顿时吓了一大跳,她被搂着一动不敢动,手指被刚烧着的元宝给狠烫了一下,却觉得也没有身后那人的体温更烫。

“怎么不戴我送你的耳环呢?”他又低声呢喃,“少爷。。。”大湘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扳过她的脸,顿了一下,便深深地吻了下去,大湘只觉得唇上是一片火热柔软的触感,突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吻得激烈,直到她已经呼吸不定胸口发涨,“好姑娘。。。”他在她脸上啄上一口,“真好。。。”大湘羞得埋下头,“帮我。。。做件事。。。”他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她,大湘也抬头看他,他们身后,铜盆里的元宝早已化作灰烬,只剩点点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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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听说了呢?又死了个。”

“咋回事,莫不是又有那不长眼的贼子打什么混主意?”

“瞎!妹子你不知道呢,哪里还有人敢。只是死了个茶水丫头,就是死相惨了些。。。”

“姐姐也说我听听,怎个惨法?”

“这。。。”那女人左右看了看,将另一人拉倒了偏僻的地方,偷偷说起来:“嗨,妹子啊,可惨呢,我是亲见的,从那下房里抬出来,那前襟上还往外冒着血,不一会整个盖着的布都红了。管家差了婆子上前查看,姐姐我也帮了把手给端水。呀,那尸布掀开来,啧啧。。。”那女人摇头不止,“唉,真是作孽的,好好的女子,好好的两团东西竟被抓得连个形状也辨不出了,那青紫的样是人都看不下呢。唉!”

“姐姐,可不是疯了呢,哪有人这样作践女人身子的。”

“唉,妹子不知了,那可是那丫头自个给抓成那样的,连肉都被抓得翻了起来,跟犁橇掀开耕过似的。我们给穿衣裳洗身子的时候,洗她那双手的水盆里净是肉渣子呢,有的一条条竟足有寸把长,真是作孽的很,烧了开,那——就是锅碎肉汤!”年长的女人白着脸猛摇头,仿佛要将脑袋里那个惨象给甩掉。

“姐姐,这府里是怎么了,今儿死一个,明儿莫名又死一个,可不是有鬼么?妹子啊,何姨娘那是主子的事,咱管不着,那丫头可死得蹊跷。”

“那老婆子可是说了,想必是得了乳疡,姑娘家的哪里敢让人去晓得,竟生生疼死在这上头。听说怕冲撞了何姨娘的祭期,又是买断进来没个家人的,早早往那乱葬堆子里埋了去,可怜着。”

“姐姐,我寻思着,莫不是三少夫人将那要命的将军府的煞气都给招来了呢,今年这些事件件邪乎。”

“快些住嘴!”那女子急急止住了话头,她再向两旁看了看,“莫是不要命了?都说那边府里头主子失了德才遭了报应,若这话传出去,相爷和主子们可是好相与的?”另一人也吓白了脸,喏嗫着跟着散去。

转角处,一个青衣丫鬟紧紧捂住手中的东西,含着眼泪,仔细听见人已走远才出来看了看,狠狠地将手中的东西往怀里一揣,姐姐,我必要为你报了这仇,她转身走进茶房端出了茶水。

“夫人,今夜——让我在这儿歇着吧。”温厚的男人轻轻道,顺手又拿出枝凤凰点翠缠金钗递过去,素手接过去翻看,男人搓着双手干笑几声,在房中踱了几步等着那素手的主人发话。

啪!金钗落进了刻麒麟红色漆盘里,碰得里头满满的金银珠玉首饰哗啦乱响。男子一惊,已知那人并不满意那东西,拒绝了今日他入房。他也不敢多话,悻悻退出,刚至门口,一个大丫鬟上前,蘸点唾沫翻开个本子,“老爷今日该入十九的房。”他看了房里一眼,叹口气便离去。

屋里,冷漠无语的人望着那漆盘,伸手又将那金钗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确实不比宫里的差。她将那金钗插进发间,对镜欣赏,竟努力地扯出一丝笑容,可是维持不了多久,一颗泪珠便落下来。真难看,她埋怨着,将金钗扯下要扔回漆盘,刚伸手却还是缩回,她细细抚那钗,再好又怎好过亲爹给的。老爷,我终究要不起你这钗,啪,金钗落进盒子的声音。

希末,司农寺少卿的夫人,季相的三女儿,坐在妆台前,手抚着她那陪嫁的乌木盒子,没有半点饰物,普通的圆镜,只怕普通殷实的小户也用得起的东西。可希末却那样细致得看着,久久不愿离手,仿佛是件人间难寻的珍宝。

她幼时只知道爹很厌恶她亲娘和她自己,后来娘死去,见了也总是面子上淡淡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大姐、二姐向爹要东西,不管要的是什么,爹总是高兴的给她们,却从不见给自己,大姐、二姐当她面就炫耀不止。可,谁知道,每每这一幕上演过后,天黑得不见五指的时候,那敲门声便在她住那小院响起,总有个小厮捧着东西立在那里。

送来的东西不知比爹给大姐、二姐的些那价值几何,但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比她们的好。希末疑惑姜夫人贤良到如此地步,旋即她否去这想法,就是姜夫人有心安抚,也断不可能如此,最多也是送来与大姐相差无几的,哪里还会比她们的更好?可这样的事她怎样也不敢想到自己那冷冷的爹身上。

再以后,大姐、二姐若是嘲笑她的衣饰首饰和刺绣样子,不出两天必有人送上好的。她知道了,是爹,他依然当她是女儿。她捧着那些东西大哭一场,将它们仔细收好在包袱里也不用,以后她任凭人笑她粗陋简素也再无动容,她只知道,她有的比任何人的更好,只因爹从未忘记过她。

她出嫁时,姜夫人和赖、郭两位姨娘为她操办的嫁妆也算好看,可绝及不上两个姐姐,只因为爹为他选定的夫婿只是个小小的司农寺少卿,爹是照例不闻不问。她淡淡地盖上盖头,淡淡地被送出门,她让贴身的丫鬟紧紧抱着爹送的首饰珍玩跟随在花轿旁,轿帘掀开一角,她看得到,她心安。

新婚夜,夫婿未入房,一个老婆子踏着夜雨送来个乌木的妆盒,只说是相爷给的。她一看便知那是她亲娘用过的。打开来,里面全是宝石猫眼,最下层铺满豌豆大的珍珠,暗格里几个钱庄的银票,几多精巧的新制首饰塞在里头,就连皇帝赐给的鸡蛋大的红宝石也静静躺在盒子里,那样的东西理该做传家宝传予长子的。她抱着盒子哭起来,这一盒子的东西不知比姐姐们的嫁妆贵重几倍,一整夜她都在哭,哭得她夫君不知所措。

夫君。。。上无公婆,下无兄弟姐妹,虽是世家子弟却势单力薄,合府都笑话她嫁了这等闲人,可她就知道爹不会害了她。这只是个温厚到懦弱的男子,对她言听计从绝不忤逆,可她欢喜不起来,若不是嫁他,也许还可以在爹身边多活几日吧。。。希末的眼泪如流水。

灯花结蕊又化,几番挣扎终于灭下,丫鬟上来换了新的,希末放下盒子,“老爷在哪?”

“夫人,老爷在十九那里半个时辰便回了上房。”

“传了人来,本夫人要去西院。”

夜里,晃动的灯笼杂乱的脚步声逼人而来。希末在丫鬟和婆子的簇拥下往西院去,一路上惊动无数,纷纷出门来躬身迎送,一等这一行人过去便立刻回屋闭门窗,胆小的早打着抖,将耳朵捂得紧紧的,生怕听见什么。

西院,正厅内丫鬟们忙着灯火烛台,四面八方一阵阵脚步惊慌地响起,西院里住着的所有司农寺少卿李台检的妾和通房丫鬟都急急赶了过来,有的脸上还留着残乱的脂粉,更有的只梳一半的发髻,想是准备睡下卸妆才一半,可都来有鬼追着逃不及似的涌了出来。

谁,敢慢那一步,就只一步便是深渊。

希末将手拍着檀木椅扶手,一下,两下。。。不一会,她睁眼,看着眼前齐全的侍妾、丫鬟、婆子,满满站了一屋子,半点人声都无,蜡烛劈啪爆开,惊得有人抽气。希末眼风扫去,淡淡一句:“唱名。”立时又大丫鬟捧着本簿子点人头。

“谁,服侍老爷一年也不见有孕?”希末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划了一下,丫鬟立刻翻看了那本簿子,不一会便道:“回夫人话,十二娘去年夏中进来,如今已有一年有余,每月均有五日入房服侍,前儿刚来了月事,事毕还未服侍过老爷。”

这府里凡是李台检的妾皆是希末买来的清秀女子,按着纳妾次序分别就叫做二、三娘,连名姓也夺去。如今这院里却只剩了十二娘至二十三娘等人并几个连名分都无的通房丫鬟。

哼!希末冷哼一声。丫鬟会意喝到:“十二娘何在?”

一个面如土色,身抖如筛糠着荷色衣衫的女子霎时被移开来的女子们暴露在众人眼中。希末斜看一眼,那女子就如被蛇咬上似的身软如棉,血色俱无。两个壮实的婆子上前抓搡着她到希末面前,那女子身一软就跪在希末脚下,“夫人。。。”她连牙都在颤抖,软软地抖出两字。希末哧地笑了,“十二娘,怎的如此狼狈?夫人我可是吃人的虎狼?”那女子连话也说不出,哆嗦着嘴唇,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十二娘,本来念着你身子利生养才请了你来,可没成想你也是个不中用的。”希末的脸上凌厉不减,“本还想着与你修些姐妹情分,可,老爷的子嗣大事却是耽误不得,瞧我们这小家小户的也养不起吃闲食的人,夫人我少不得要掂量着花销。”十二娘听见这话已知不妥,身一软瘫在了地上。

希末喝口茶微微一笑:“既是无法有孕,我也就不留你了。且看着你平日恭敬安份,你房里的都拿了去,自个投奔前程去吧,省得误了你的青春年少。”十二娘听见这话半晌不敢相信,身后的婆子不满地狠掐了她一下才一下醒过神来,一下跪起身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夫人大恩,夫人大恩。”起身的时候踉跄一下却死命站住了,跌跌撞撞下去收拾了。

出了厅,十二娘回过头,身后的婆子喝骂,“还不快走!”“妈妈,可能容我去辞一辞老爷?”十二娘喏喏地问,那婆子回身看看厅里,立马扯过十二娘就飞走,边走边骂:“不要命的蠢货,夫人知道非打烂了你。你已捡了条烂命,且等着看你上面那些的下场才心甘?”十二娘直打了个哆嗦,不舍地看上房的方向,终是擦去眼泪转身不再回头。

啪!希末将茶碗盖子用力合上,“打发了还算恭敬的,现下,也就该拾掇拾掇不甚安份的了。”她看大丫鬟一眼,丫鬟会意:“十五娘上前!”

一个头上戴着几朵绢花并几支镶宝金钗,身着黄裙,眉眼风流身形婀娜的女子颤巍巍地走上前,“夫人。”她未行妾礼,而是径直就跪在冰冷的地上。她的手死死是搅着绸绢子,低头咬着唇。

“唔,十五娘越发出众了。”希末淡淡道,“也长了几分本事,都敢在老爷跟前吹那东南风了,是也不是?”

“回夫人,奴婢不敢。。。不”哼!希末冷哼一声,“不敢都能让老爷把那亭子里的花草都给挪了地方,还改了你房里的吃食,送你那许多首饰,若是再敢些,岂不是这夫人让你做去。”

十五娘跪在地上,眼中含泪,“夫人,奴婢知错,奴婢断断不敢了。奴婢对夫人忠心不二。”说着径直在地上磕头不断,钗发皆乱成一团,楚楚可怜的模样。“够了,”希末看她磕了半天,“如此,这西院里也留不住你这心眼大的佛爷。”十五娘惊恐抬头,“来人,送了她去焦楼。”

“十五娘,你让老爷费力那许多银子,往后便好生给夫人我挣了回来便是。”十五娘呆在当场,突然醒悟过来是如何,立刻哭嚎了起来,“夫人,饶了十五吧,我可再不敢了,夫人。。。呜呜呜。。。”她扑上前去,死死抓住希末的裙角,哭得眼泪鼻涕一团,那哭声震得整个厅堂都晃了晃,余下的人都转过脸或低头不敢看。

“还不来人拉了去,成什么样子?”大丫鬟喝骂起来。两个婆子冲上来揪住她便往外拖,那十五娘眼见不好更是用力挣扎,死死抓住那裙角,“夫人!饶了十五吧,啊。。。呜呜。。。”衣衫都被婆子扯烂了也没能把她拉走,希末皱眉看自己的群角竟撕坏了些,一伸手拔下簪子就往十五娘手上一捅,啊!!十五娘惨叫着被拉着头发拖尸一样拖走,流了一路的血迹。厅中死寂一样无人出声。十五娘凄厉的哭声远远传来,想来合府都听得见。

希末扫厅里众人一眼,冷冷的眼风吓得众人俱呼吸一顿。“知香是谁?”大丫鬟又问:“上前。”

一个暗粉裙子的女孩子手脚慌乱地上前来,希末一看,一个小脸尖尖,身形瘦弱面皮却粉嫩的人跪在跟前,底子极好,将来长成也颇有美色。

“夫人,这知香是早春老爷才收的侍婢,不甚入房,到如今才得老爷四次宠,平日还算本分。”西院的管事婆子上前来回话。

恩,希末应一声,大丫鬟回头取了个包袱往地上一扔,“这可认得?”众人一看,那包袱里全是那衣裳,帕子荷包,几件金银首饰和一个银香炉。知香霎时面色苍白。

“知香,这可是你屋里的东西?”大丫鬟发话问。

“夫人,饶我这回吧,呜呜呜,前些日子知香老父病得不轻,家中没甚钱财不得请大夫,知香这才偷送了这些出去。”她跪在那里哭都快没力气了,“夫人,看在知香一片孝心,饶恕了吧。。。”

“呵呵,如此孝女原该饶了,只是,若饶了你一回,我府里岂不破了规矩。也想遣了你出去,可你老父无钱怎救治,罢了,成全了你这点孝心,到焦楼去挣些钱财救你老父去吧!”

“与你传送东西的你那妹子我且饶她,不扭送官府,但你若去了,老爷也得人服侍,就让她顶了你如何?”希末冷笑着说。

一旁的丫鬟下去,不一会拉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儿进来,知香一看肝胆俱裂,她知道全无指望了,回身大骂起来:“你这蛇蝎妇人!你可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来生我就是做只老鼠也要到你坟头去咬烂你的尸身。哈哈哈,妹子,是我害了你啊。爹!”婆子们大力按住了那知香,堵住了嘴拉了出去,一路上,她只管挣扎呜咽,被婆子们喝骂打掐不止。

众人全无人色,希末却全无反应,起身被簇拥着离去,大丫鬟高喝一声,“散去。”几个女子便瘫在厅里。

希末走在廊子里,风吹着她的长袍披风呼啦响着,各个房里出来人惊恐的迎送她。

做女子庄重恭顺的便是本份,老爷,我断不能留那不本份的女子,老爷,你若有子,我也是对得起你了。希末想起了新婚夜,她却只感到屈辱和痛苦,第二日,他刚进入便被她一巴掌扇了下来,“我受不起这疼。”她不是她娘,被打罚成那样也不忘邀宠,不顾廉耻到让她发指。

爹。。。我真想回去,回去。。。希末痛苦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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