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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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初的交通,远没有几十年后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
柏油马路都很少,很多时候走得还是那种坑洼不平的土路。
路况不好,又是晚上,于明军的注意力都在驾驶上。
因为刚上车时“撩汉”翻车,再加上车后小赵那双千瓦大灯泡似的眼睛,姜新棉再不敢有任何小动作,她安安静静地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不让于明军分神,后来竟然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卡车已经驶入了省外贸位于省城南郊的仓库。
迷迷糊糊中,姜新棉的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后面的小赵叫她,“喂,到了。”
姜新棉醒过来,发现于明军已经拿着单据下了车,正在跟省外贸过来的人接洽。
仓库里还有其他车辆进出,工人很多,正在忙着装卸货物。
姜新棉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一伸腿,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麻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吸着凉气,弯腰揉着腿,小赵的大脑袋往前探着问她,“你是我师父新处的对象啊?”
这小伙子憋了一路,这时候终于有机会解开心中的疑问了。
姜新棉看着车窗外的于明军,他此时正在跟省外贸的那位女同志说话。
女人乌黑的发辫盘在脑后,脖子上系一条亮色小纱巾,穿着蓝色的外套,翻着雪白的衬衫领,笔挺的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小高跟。她微微含笑,礼貌得体,望向于明军的目光又温柔又大方。
果然是省城人物,还真跟她在苗花河公社看见的女人不一样。
姜新棉看着车窗外的两个人,小赵那句“新处的对象”像雨后屋檐的一滴水,轻轻落在她的脑袋上。
她问小赵,“你师傅以前处过几个对象啊?”
小赵想了想,“听说过的就一个,不过都要结婚了却跟别人跑了,我师父也是倒霉,白白被人扣了顶绿帽子。”
“哦,”姜新棉换了一条腿继续揉着,“你见过那个女的吗?”
“见过啊!长得没你漂亮,但是一看就不是个守得住的,幸亏她跑了,不然跟我师父结了婚再给他扣绿帽子,那就更恶心人了。”
小赵说的义愤填膺,姜新棉听得津津有味,她又问:“那你知道那女人叫什么吗?”
小赵想了想,“好像是叫什么棉花吧,一听就土气。诶,你叫什么啊?”
“我啊?”姜新棉扭头,笑吟吟看着小赵,“我叫姜新棉,就是你师父之前处的那个对象。”
小赵,“……”
于明军回来,他刚要说让小赵带姜新棉去招待所休息,他留下来做交接。
没想到,往常最不爱做交接的小赵噌地就跳下了车,“师傅,你们先去招待所休息吧,我做交接。”
“这小子!”
于明军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徒弟,还挺纳闷,以为这小子突然开窍了呢。
等他回头再看姜新棉,立刻就恢复了一脸的严肃板正,“下车吧。”
姜新棉不由好笑,刚才在车上时,看她睡着,他还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这会儿却急于拉开距离了。
姜新棉要下车,一挪脚,不由又是一皱眉,两条腿还是又麻又疼,皮肤下面像是有无数根细细的小针在跳动着扎她。
这时,那位省外贸的女同志走过来,笑着问:“小姑娘醒了?”
姜新棉不好意思地冲人一笑,然后对于明军说:“我脚麻了,你……”
她后面那句“扶我一下”还没出口,就听于明军说:“跺跺就好了。”
跺跺就好了?
这个人,还真以为她会那么没有分寸,非让他抱才下车吗?她是真的脚麻了,需要他扶一下。
姜新棉正瞪着于明军,那位女同志笑着说:“小姑娘,我扶你下来吧!”
“谢谢姐姐。”
姜新棉道着谢,扶着人家的胳膊跳下来,一挨地,感觉两只脚猛地往上一戳,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个时候于明军才知道她的脚是真的麻了,不过,已经晚了,姑奶奶生气了。
姜新棉迈着麻木的两条腿往外走,于明军追上来要扶她,却被甩开了。
哼,还不要你管了呢!
出了仓库,她的腿才渐渐恢复过来,就走得更快了。于明军追上来,伸手就要来拿她肩膀上背着的包,她不让。
于明军回头看看仓库那边,压低着声音说:“怎么就生气了?我是觉得那么多人看着呢,搂搂抱抱不像话。”
“什么叫不像话?”姜新棉白他一眼,“你分明就是怕人家吃醋?”
于明军把眼一瞪,“我怕谁吃醋了?”
“省外贸的那个女的。”
这一下,于明军认了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孩子都上学了,我跟人家怎么可能?”
“哦,你的意思是,如果人家没结婚没孩子,你们就有可能了?”
小姑娘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于明军急了,“姜新棉同志,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姜新棉看着他:“于明军同志,什么叫我不讲道理?你讲的过我才叫道理,讲不过那就是你没道理。”
“……”
于明军怔了两秒,然后就被她气笑了,“好好,我讲不过你,我没理,咱们走快点行吗?”
他一催,姜新棉就故意放慢了脚步,“还是您走快点吧,最好是跟我拉开一里地的距离,男人女人挨这么近,不像话!”
小姑娘气性大,还较真,于明军是真没了办法,“好,那就慢慢走吧。”
说着,他点颗烟边走边抽,不再理她。
男人步子大,姜新棉又故意磨蹭,他们很快就拉开了距离。
姜新棉看着前面那个大个子,嘟囔着,“走吧走吧,有本事别回来……”
她正嘟囔着,没本事的大个子就回来了,他一手夹着烟,一手就要来拉她。
姜新棉一侧身,躲过了,“喂,这位于同志,你干嘛呢?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太不像话了!”
于明军被她一呛,一口烟全都喷了出来,“姑奶奶,你去前面,我走后面。”
“干嘛?我看你后脑勺一眼,都不像话了吗?”
于明军叹口气,拿过她的小花布包,“我后脑勺上又没长眼睛,看不见你,我心里慌慌。”
这话说的……
咋这么好听呢?
姜新棉一下破功,她咬着嘴唇别过头去,虽然还是不肯看他,脚步却明显加快了。
于明军跟在她身后,宽宽的肩膀上背着她的小花布包包,一边抽烟,一边不急不缓地跟着,一颗烟抽完,招待所也就到了。
阳林县裘皮厂设在省城的这处招待所距离省外贸仓库不远,主要负责裘皮厂进省人员的食宿接待。
阳林县就裘皮厂这么一个国营大厂有实力在省城设招待处,所以,这里除了接待裘皮厂的人员,也接待阳林县其他单位的进省人员。不过,其他单位人员的费用是需要自理的,好在比别处便宜很多。
招待所是一栋二层的灰色小楼,一楼有个登记处,登记处向大厅开着一面小窗户,值班员就在窗户后面的小房间里。
看着那面小窗口,姜新棉就想起了老姜同志在这本书里面的描写。
老姜同志去县裘皮厂上班后第一次来省城出差就住在这里。
老姜同志说,因为招待处的工作舒适轻松,待遇也好,工作人员多是领导的亲戚,耐心有限,服务态度也不好。你心急火燎地求着人家要办入住,人家非得懒洋洋地磕完一把瓜子才搭理你。
等你终于办好入住,点头哈腰地谢了几遍“同志帮帮忙”,“同志您辛苦”,他们才会把一把拴着小铁牌的钥匙丢出来,让你根据小铁牌上的号码自己去找房间。
姜新棉早已经做好了看冷脸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她跟着于明军刚走进去,登记处的那面小窗户忽地就被拉开了,一个圆脸盘的年轻姑娘兴奋得几乎把头都从里面探出来了。
“于大哥,你来了?”
姜新棉正在感叹,“这服务态度不挺热情的吗”,那姑娘就看见了她。
“你谁呀?”姑娘把她上下打量一眼,凶巴巴地说:“这里是我们单位内部的招待所,不接待外单位人员,你快出去!”
姜新棉微微一笑没说话,于明军把自己的介绍信和临来时找人给姜新棉开的介绍信一起递过去,“她自费。”
姑娘一听,一脸的笑掉了个七七八八,“于大哥,她跟你是一起的啊?”
“我对象,顺路来省城办点事。”
于明军的介绍简单直接又戳人心窝,姑娘的脸一下子就冻成了冰。
姑娘摔东打西地办着入住,于明军拿出钱包,抽了两张钞票递进去。
姑娘白了姜新棉一眼,接了。
住宿费,姜新棉本来是打算自己掏的,可是,一看姑娘看她时那眼神,算了,还是先让于明军给她垫上吧。
办好入住,姑娘把两把钥匙丢出来,啪地一下拉上窗户,就去磕她的瓜子了。
他们拿了钥匙刚要走,姑娘又把头从里面探出来,“于大哥,你是东区职工预留房间,她只能住西区的。”
“知道了。”
于明军答应着,随手又接过姜新棉的布包包,带着她往上走。
招待所二楼以楼梯为中心分为东区和西区。
于明军的房间在东区阳面靠楼梯,是个两人间,他跟小赵一起住。
姜新棉的房间却是西区楼头阴面的一间四人间。
不过,今晚入住的人不多,房间里就她一个人。
于明军把她送到房间门口,拿钥匙打开门,看了看里面的环境。
两张高低铁架床,一只油漆剥落的小桌子。
窗户很小,房间里很闷,有股霉味。
瓦数很低的电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供电不足,一闪一闪的。
姜新棉看着这间房,又拿起钥匙上挂着的铁牌看了看,214,啊,竟然跟老姜同志当年跟着于明军出远门时入住的是同一间。
那是老姜同志第一次跟着他的于大哥出远门,也是最后一次跟着他的于大哥出远门,也就是在那一次……
想到这里,姜新棉眼睛一热,不禁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
于明军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他的注意力都在这个房间上。
这样的环境对于明军来说不算什么,比这差上百倍的两毛钱一晚的铺着玉米秸秆的大车店他都睡过,可是姜新棉不行。
于明军皱着眉说:“我让小关给你调个两人间。”
他说完就要走,姜新棉连忙拉住,“天都快亮了,别麻烦别人了。”
说着,她把自己的包放在床上,在床上坐了坐,笑着对他说:“我觉着还不错的,不过,没有你那瓜棚好。”
一句话也不知道让于明军想起了什么,他眼眸一敛,头一低,“我走了。”
姜新棉,“嗯,晚安。”
说完要走,他又帮她检查了一下门后的铁栓插销,嘱咐着,“记得把门插好。”
“嗯,知道了。”姜新棉坐在床边看着她。
于明军看她一眼,“有事叫我。过来锁门。”
男人站在门口灯影里,等她去锁门。
姜新棉走过去,手扶住门框看着他,突然一踮脚,在他脸颊上就印了一下。
然后也不等他反应,嘭地一下就关上了门。
她抚着嘭嘭的心跳,靠在门上待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的脚步往外走。
于明军走了,姜新棉插上门栓,轻声哼着歌,拉着高低床的床杆转了一个圈,顺势就躺在了床铺上。
这房间环境虽然简陋,所幸被褥还算干净。
姜新棉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回味着刚才的那个晚安吻……
回味了一会儿,愈发感觉房间里闷热难受,她又起来,打开了那扇小窗户。
窗户外面焊着钢筋,透过钢筋可以看见外面稀稀落落的灯光。
她伏在窗前透着气,想起老姜同志给她在cbd买的那套公寓,32层的高度,可以一边泡澡一边欣赏整个城市如珠似宝的灯火。
现在想起来,她竟然没有感觉那时的日子多么美好,此时的环境多么糟糕。
她知道自己的心被其他东西占满了,外在的这些,她无暇比较。
在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想着那个被她突袭的晚安吻惊到瞳孔缩紧的男人,姜新棉唇角噙着一抹笑,眼皮渐渐沉重,慢慢沉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胸口有些闷,像是被什么压住了。
她刚想翻个身,就听见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呼唤,“棉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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