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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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站在街角,身材高大，眼眸深邃，唇角轻轻勾起,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往姜新棉那边看了一眼，就从口袋里拿了根烟衔在唇边，滑燃了打火机就要去点，冷不防被人往后一推,他就被压在了身后的电线杆子上。

他轻轻笑着看着眼前小女人，举起手,勾起唇，甘愿受俘。

姜新棉伸手拿下他的烟，对他说：“我知道你今天一上午都去干什么了。”

他挑眉,“……”

她又缴了他的打火机,“我也知道最终把小关火化,掩盖她死亡真相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他意外,“……”

姜新棉说：“我给你时间,我也听你解释。”

他疑惑,“……”

怎么突然之间这么有耐心了？她的火爆小脾气呢？

姜新棉说完，又把烟递回到他的唇边，“到时候解释清楚了，我给你生儿子，如果解释不清楚……我断你命根子!”

说着，她作势抬膝往他身下一顶。

男人下意识一躲,她已经把腿收了回去，然后把打火机滑燃，把烟给他点着了。

她说：“最后一根，以后不许再抽了。”

于明军不由就抬手看了看手里的烟,最后一根了吗？

然后，姜新棉把打火机往身后一抛，他伸手接住了。

她头都没回，“跟我走吧，请你吃炸酱面。”

于明军以为姜新棉带他去的是某个老字号面馆，是真没想到她带他来的竟然是棉纺宿舍门口的老槐树底下。

此时，大太阳当天，他抱着个水瓶子侍立一边，他媳妇守着一盘棋，激战正酣。

本来说好的新婚旅游，没想到事情都处理完了，游没得旅，他竟然在大太阳底下看她媳妇儿跟老头下棋。

又一个老头被淘汰了，媳妇一抬手，他连忙把水瓶子递过去，媳妇喝口水润着喉咙，他负责喊：“下一位。”

姜新棉把棉纺厂宿舍的棋迷棋痴棋疯子们一一挑落下马以后，她想钓的那条大鱼才出现。

林耀华，新华棉纺厂现任厂长，林心月的老爸，姜新棉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姥爷，也是她的象棋启蒙师父。老爷子为官清廉，生活简单，平生唯一爱好：下象棋。

一看见自家厂长蹬着辆破自行车哗啦哗啦地从远处过来，那些被姜新棉虐得怀疑人生的人就像是在外面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熊孩子突然看见了家长，立刻又有了主心骨。

于是，他们一涌而上，把老厂长连人带车就给抬了过去。

老林厂长已经好久不在这里跟他们下棋了，原因是，没对手，没意思。

当老林厂长看见对手是个黄毛小丫头时，就更觉着没意思了。

等小丫头出手，老林一看，开局还是最常见的炮二平五，就更觉着平平无奇。

可是，当他耐着性子跟她下到中局，他的坐姿就由侧着身子搬着膝盖改为只翘着二郎腿了，等下到快结束，他早已经改为正襟危坐，凝神思考了。

旁边围观的那些等着厂长给他们出气的人，随着老林厂长的节节落败而渐渐变得安静，最后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了知了的鸣叫声和清脆的敲棋声。

下到最后，老林凝神思考足足两分钟，然后把棋子一丢，抱拳认输，“敢问小姑娘师承哪位？”

师承哪位？

姜新棉看着老人矍铄的目光，那一声“姥爷”差点脱口而出，她心里说：是您呢。我现在是用您几十年后教我的招数在跟几十年前的您对战啊。所以，别伤心，别气馁，您没输给别人，只是输给了自己。

不过，她说出来的却是：“没有师父，自学成才。”

老林一听，更是惊讶，为了能进一步探讨切磋棋艺，他非要拉着两个年轻人去家里吃饭。

午饭是老林同志的爱人、那个胖胖的老太太做的拿手绝活，炸酱面。

当鲜亮油润的酱料往面条里一拌，姜新棉的眼泪都下来了，多少年了啊，自从这位又胖又可爱的老太太去世，她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炸酱面了。

吃完饭以后，姜新棉帮着那个和蔼可亲的胖老太洗碗，老林同志看了于明军送给他的古棋谱以后，一时技痒难耐，就拉着于明军上了阵。

他本以为可以从一直站在小姑娘身后的这个不怎么说话的黑大个身上找回点自信，没想到，黑大个不仅帮着他把那局宋代残局给解开了，还顺便教着他赢了一回古人。

老林当时就惊呆了，这黑大个身手更在小姑娘之上啊!

这才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他今天遇见的到底是一对什么样的神仙小朋友啊？

尤其，这黑大个还当过兵，两个人聊起那些峥嵘岁月，简直相见恨晚。后来又说起他的运输队竟然正给棉纺厂跑着运输，就更加亲近了。

这半天，姜新棉带着于明军在她的姥爷家蹭了一顿饭，下了几盘棋，于明军还跟她姥爷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到此，计划外的计划内的目的都已经达到。

然后，当天下午他们就回了阳林。

为了尽早了解清楚裘皮厂大火的事，姜新棉当天就让于明军送她回了娘家。

于明军的时间比姜新棉还紧张。他把媳妇儿送回娘家以后就立刻去了运输队，没多久又让人送来消息，说他就要出趟远门跑趟远活儿，估计得一星期才能回来，这段时间就让她先住在娘家。

晚上的时候，大哥下班回来跟姜新棉说，裘皮厂大火中被烧的是二号仓库，里面存放的都是一些下脚料，跟二号仓库仅一墙之隔的存放着大量高档裘皮的一号仓库万幸没有波及，所以，工厂财产损失倒是不算大，不过，因为死了两个人，算是重大火情事故，县领导和厂领导对这件事都十分重视。

当晚首先发现火情的是正在值班的韩三皮。

因为当时韩三皮新娶的媳妇梁秋云包了饺子给他送过来当宵夜，所以夫妻俩都在。

当夫妻俩一起冲进仓库时，火势还不算大，所以他们一边叫人一边还拿了灭火器灭火。

后来眼看着火势控制不住，救援的人却迟迟没到，他们想跑，才发现浓烟滚滚，已经找不到仓库的门了。

浓烟当中，韩三皮首先倒下，接着，梁秋云也晕倒了。

醒过来以后她对赶过来的工友说，自己是被闻讯赶过来的弟弟梁二翔救出来的，而当梁二翔再去救韩三皮时，就再也没有出来。

也就是说，这位救火女英雄，不仅伤了一条腿，还失去了她新婚不久的丈夫和至亲的弟弟。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勇于奉献，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

所以，厂领导已经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梁秋云同志那条被烧伤的腿。不仅要保住她的腿，等她出院了，还要让她来厂里上班，就接韩三皮的班，从办公室副主任做起。

厂领导的决心很大，各路媒体也都闻风而动，据说还在海市烧烫伤医院接受治疗的梁秋云的病房前每天都得有人值班把守，否则病房的门都会被那些记者给挤烂了。

虽然还没有采访到本人，那些记者们通过采访梁秋云的家人、邻居、还有裘皮厂的工人，写出来的稿子已经雪片似的飞到了县报，市报，甚至省报主编的桌子上了。

阳林县裘皮厂这次因为这位奋不顾身，勇救集体财产的女英雄而出了大名。

一时间，阳林县裘皮厂救火女英雄的事迹风头无两，梁秋云的名字如雷贯耳。

大哥也很感叹，说没想到那个平时看着很不着调的韩三皮竟然这样勇敢。

更让人感叹的还有梁家姐弟，本来都不是裘皮厂的职工，却为了裘皮厂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听大哥说，现在厂子里正在组织大家给英雄捐钱，他自己捐了，也帮姜新棉捐了。据说在捐款现场，很多职工都哭了。

两位牺牲英雄的追悼会将在三天后在工厂大会堂举行，听说县领导都会来参加。

现在，不光裘皮厂，整个阳林县都在传颂救火英雄的事迹。

尽管姜新棉对梁秋云持有不好的印象，可是，听着这样惨烈的事，她的心里同样久久不能平静。

大哥心情也低落，早早就回他那边休息了，姜新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靠在床上，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一边想着这些纷乱的事情。

在另一个世界里，梁秋云嫁给于明军后没多久，于明军就出了车祸。

据说于明军在临死前的紧急操作保护了车上的货物不受损。

于明军属于因公殉职，还保护了集体财产，所以，梁秋云得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抚恤金。

她拿到抚恤金以后就治好了腿，然后就接了于明军的班，进入县运输队后勤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让人艳羡的吃商品粮的工人。

在这个世界，这一次，不仅丈夫韩三皮因公殉职，梁秋云还积极参与了救火，搭上一条腿，还牺牲了一个弟弟。按照目前的形式判断，不仅梁秋云接韩三皮的班进入裘皮厂上班已经是板上钉钉，就她获得的这些荣誉，进一步往上的可能性也很大。这个开局，其实比她在另一个世界还要好。

只是，姜新棉有一点想不明白，梁二翔一向胆小怕事，在火势那么凶猛的时候，他竟然那么勇敢地冲进火场去救人。就算他跟姐姐的感情再好，姜新棉也觉着他的举动跟他的脾气性格有些不符。

而且，这出悲剧，怎么就偏偏发生在她正打算从梁二翔身上找到小姑奶奶失踪的突破口的时候呢？

想到这里，姜新棉不由就想起了小关。

前段时间，她也是刚想让刘方勇帮忙查出小关的真正死因，就发现小关被一个出价更高的人家买走，直接火化了。

一个死无对证，一个毁尸灭迹……

想到两者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姜新棉的书就翻不下去了。

根据小苏那天告诉她的，买走小关然后火化的幕后出钱指使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于明军。

而她调查梁二翔这件事，除了她，也就只有于明军才知道。

毛毡厂的考勤表虽然是小苏帮她拿出来的，她却并没有告诉小苏她拿来做什么，所以，小苏不可能知道。

这时候，姜新棉突然就想起了老姜的那句话，“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那些你迫切希望解决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难道说这些都是于明军做的？

于明军为了保护她的身份，阻止她继续追查小姑奶奶的下落，先是断掉了小关这条线，然后再制造一场大火，断掉梁二翔这条线，甚至是梁秋云……

所以，这才是二号仓库着火，而仅一墙之隔的一号仓库却安然无恙的原因，因为，一号参考里存放这她的一毛三色的成品，于明军不想让她的努力付之东流……

姜新棉刚想到这里，房门突然被推开，姜铁蛋跑了进来。

“小姑姑，小姑姑……”

小孩子一进来，整个房间一下子就都被填满了。

刚才姜新棉到家的时候这小子还在外面玩，她只看见了乖乖在家写作业的钢球和线线。

这会儿这小子终于知道他姑回来了，看跑得这一脑门子的汗。

姜新棉给姜铁蛋擦了擦汗，想起箱子里好像还有水果糖，就拿了钥匙打开箱子要给他拿。

铁蛋高兴得不行，扒着箱子往里面看着，说：“我早就知道姑姑箱子里有糖，哥哥说没有钥匙打不开，吃不了。”

姜新棉笑着把那些糖往他口袋里装着，说：“这些都是你的，剩下的给你哥和你线线姐。”

铁蛋先剥一颗糖块含在嘴里，说：“如果我有姑父那么大的力气，不要钥匙就能把姑姑的箱子给拉开。”

“你说什么？”姜新棉给他装着糖的手一顿，她看着铁蛋问：“姑父拉过我的箱子？”

姜铁蛋吸一下嘴巴里的糖水，“嗯，那天姑父说出来撒尿，其实他是来到你的屋里，这样用力一拉，哗啦，锁都掉了，我在窗户里都看见了，姑父力气可真大！”

“你说什么？”姜新棉一下就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铁蛋想了想，“就那次啊，姑父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哦，奶奶也知道的，奶奶还拿了你箱子里的东西去烧火了，姑姑你去问奶奶吧。”

铁蛋说完，拿着糖果就跑了。

姜新棉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仔细想了想，铁蛋说的应该是于明军带她来她家提亲的那一次。

那一天，她送于明军回来，就发现箱子被撬了，叶翠娥正在烧小姑奶奶的信和日记。

当时叶翠娥说的是，她在小学听了梁秋云的闲话，为了彻底断除她的杂念，让她好好过日子，所以才撬了她的箱子，烧了她的信。

不过，她后来特意从家到小学，再从小学到家地来回这么走了走，却怎么也走不出叶翠娥完成撬锁、烧信这一系列事情所需要的时间来。

现在终于明白了，早在她去送于明军之前，于明军已经把她箱子里的信拿出来给了叶翠娥，让叶翠娥去烧掉。

叶翠娥担心她会怨恨于明军，所以才编个谎话，说是听了别人的闲话。

姜新棉坐不住了，她立刻跑到北屋去问叶翠娥。

叶翠娥被问得一愣，她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被翻出来，不过，她最终是承认了，“是，是明军弄开的你的箱子，然后让我把信和日记都烧了。”

“为什么啊？”

叶翠娥放下手里的针线，叹口气，说：“棉棉，人家明军已经不错了。你想想，就你做的那些事，哪个男人能忍？人家不过是求我帮忙烧掉那些碍眼的信和日记，断掉你的念想，我觉着明军这样做没错。”

姜新棉听完，几乎一口气背过去，她觉着自己像个被人耍着玩的傻猴子。

这样看来，于明军应该是在村外听她说起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相信了她，而且已经看出了她要报警的决心了。

所以他才会那么当机立断，连让她再看一眼那些信的机会都不再给，更不要说让她带着那些信去报案了。

可恨她竟然真的以为只是梁秋云在背后挑唆，一点都没有往于明军的身上想。

姜新棉不由都有点害怕，她嫁的哪里是个人啊，简直就是个老狐狸！

叶翠娥看出闺女脸色不对，连忙劝着说：“棉棉，人明军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为这事去跟人家闹别扭。”

是，他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这一点她知道。可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就能胡作非为吗？

好吧，烧信可以原谅，在对小关的事情的处理上，他把小关从一个老光棍那里捞出来，配给了一个年龄相当的男人，为了防止再次被她父母倒卖，他还出主意把小关火化了，这件事，姑且也算是没错吧，可是，杀人放火不行啊，那可绝对是违法犯罪啊？

还有，既然是为了她好，昨天在省城，明明知道她跟梁秋云不对付，他还那么积极地帮着梁秋云联络海市的医院，安排床位，该不会还有什么除而后快的目的吧？

姜新棉越想越担心，真后悔今晚回娘家来住。

不行，她必须去找于明军。

如果不是他做的，就算虚惊一场。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她必须阻止他的下一步计划。

姜新棉待不住了，院子里推了一辆自行车就要出门。

天太晚了，她又刚闹了脾气，叶翠娥当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连忙叫来了姜建梁跟她一起。

这一次，姜建梁和姜新棉一人一辆自行车，姜新棉把车子蹬得飞快，姜建梁大长腿在后面都跟不上。

等她气喘吁吁赶到运输队，还是晚了，于明军已经出门了，据运输队的人说，他去的正是梁秋云此时所在的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