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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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软枝回到自己房间,就跟温俊海说：“老二想的挺多。”

长在乡村里，没有经过太多世情考验，十六岁的少年,能想到这些，已经难能可贵。

“嗯，老二也是个操心的命。”

当初温家长辈都去世后，温俊海负伤住院没法回来,那段时间这几个孩子互相扶持着,怕是受了大罪。

温春明作为当时男孩子当中最大的那个,不动脑筋不想事儿不行啊。

第二天,姚软枝就去了机关子弟小学。

“怎么样？”袁映真生怕女儿吃亏，早上还让唢呐开着自己的车去送姚软枝,但是被姚软枝拒绝了。

偶尔用一次还好,总是这样,说出去袁将军家里公车私用，对袁映真影响不好。

所以姚软枝一下班回来,袁映真就等在门口,上下打量着女儿，确定她没有被人抓被人挠才放下心来。

不是他多虑，而是很多干部家属都是从村里来的,其中肯定有一些蛮不讲理动手撕扯的泼妇。

姚软枝就算是口才再好，碰见这种人，说不定也得吃眼前亏。

“爸,你还不放心我啊？”姚软枝一眼就看出来袁映真的担心,挎着他的胳膊往里走，“我去了就跟她们说，我家孩子性子轴,想事情简单，有时候同学开玩笑也看不出真假，让他们多多担待。”

“开始还有人不忿，说同学玩，老三下手太重。我说对不住，都怪我爸没事就教孩子练功，回家我就批评我爸去。”

袁映真哈哈大笑：“他们知道你爸是谁啊？”以前他特别讨厌那些拿着长辈的名字招摇的不肖子孙，可是女儿用他的名号来吓唬人，他怎么就这么高兴呢？

“他们不知道我爸是谁，但是我一说地安胡同，他们立刻就变得乖巧懂事了。”姚软枝对袁映真眨眼。

地安胡同离紫禁城近，住的全都是将军、部长级别的领导，就算是没办法从“温”这个姓联想到袁映真身上，也能吓住那些人。

姚软枝对抬出自己的靠山吓唬这些人没有一点心理障碍。

那些人但凡有个懂道理的，就该知道这事情全都是他们家孩子挑起来的，首先该收拾自家孩子。

可是他们倒好，反而组队一块儿去学校给老师施压，见了姚软枝还咄咄逼人，仿佛是温厚山挑衅肇事一样。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不就是仗着家里有人当领导吗？

那好吧，大家就比后台呗。

这样亮一亮后台，以后在学校里也没有学生、家长或者老师再敢去欺负温家几个，大家都省心。

温厚山的事儿只是一件小事，更重要的事情是去拜访盛有为，跟他好好谈一谈下面稻改和水利建设的一些弊端。

盛有为作为《人民报纸》的高级记者，肯定也不是随便谁让他去采访他就去的，姚软枝要想好怎么说，才能打动他。

而且还要考虑，应该怎么给盛有为提意见，才能让他不至于因为采访报道这些内容遭到打压或者批判。

在这方面，温俊海倒是有一些见闻能够给姚软枝作为补充例证——他在供销社系统里，可不是每天都坐在办公室等着别人上门来订购或者销售。

能够拿到一个个先进、模范，也是因为温俊海自己工作认真，不怕吃苦，大半时间都在最贫困最需要供销社的乡村奔波调研，也是因此，温俊海对于底层的了解要远胜于姚软枝。

见姚软枝在下班之余写这种资料，温俊海在家也是闲着无事，就在复健之余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也写下来给她当参考。

姚软枝足足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把资料整理完毕。

然后她就联系了盛有为，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所虑详细地讲给他听。

这个时代的记者有着神圣的使命感，当盛有为意识到这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基层弊病，一旦遇到灾年就可能造成极其可怕的大祸时，他的神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姚软枝同志，我一定会认真调查。如果情况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我绝对要把这件事情深挖报道，直达天听。”

盛有为是高级记者，有着将重要报道直接送到一号首长办公室的权力。

如果真的像姚软枝说的那样，基层水利建设已经成为一种政治任务，成为稻改绑定的集体活动，而失去了最初为农业服务的初衷的话，确实值得警惕。

姚软枝非常佩服，盛有为不愧是《人民报纸》的骨干力量，感觉敏锐，判断精准。

如果换一个人，可能还会疑惑不解：水利建设为稻改服务，和为农业服务有什么不同？稻改不也是中央鼓励推广的农业种植结构改革吗？基层把水利建设和稻改联系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可事实是，在不止一个省份，稻改都从最初的救灾之举变成了后来的增产途径，这就是因为稻改的政治光环太过强烈，基层干部根本不敢提出不同意见。

中央推广稻改的初衷当然是好的，而且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条件适合旱改水的农田和区域，才能把旱田改成水田，把低产旱作物改成高产水稻。

但是一级一级下来之后，就变成了哪个地方稻改面积大，哪个地方就得到表扬，反之，该地领导就会被批评。

这样奖惩一次，其实就是一次筛选。敢说话敢反对的干部下去了，不敢说话只敢服从的干部上来了。

类似的奖惩再发生几次，就没有哪个干部敢说实话了。

然后水利建设的重点从抗旱防涝，变成了为稻改服务的侧重抗旱，认为水稻不怕涝，结果呢？为了完成政治任务，乡村绝大部分劳力被派往工地，甚至耽误农时都要完成任务。

这些举动在年景正常时，并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但是在统购统销买走农村大半余粮、大跃.进开设公共食堂人人免费吃饭浪费粮食、突如其来的旱灾中水利设施很多不起作用、农村劳力被大量占用、种植面积大大减少、水稻绝收等各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一场和往年没有什么区别的天灾，最终却导致了数千万人口的死亡。

姚软枝改变不了统购统销政策，无法避免大跃.进的到来，阻止不了天灾，无法逆大势而行，只能从力所能及的小处入手，一方面推广良种和农机，增加粮食产量，一方面减少政治化带来的内耗，尽量让农村余粮数目增加，减少受灾人数。

“盛有为同志，我觉得你在调查和写报道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首先是保护好自己。”姚软枝不想因为自己把别人给害了。

文艺界本来就是新中国运动最多运动程度最激烈的领域，被戏称为政治晴雨表。

盛有为如果真的去基层调查这些，有心人跟他过不去的话，很可能会给他扣上各种帽子……

“我明白。”盛有为哈哈一笑，“我可是老运动员了。”

姚软枝非常敬佩他：“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

这期间，夏立鸿把各基层农垦单位常驻农垦总局的那些人的情况一一总结好交给了姚软枝，在姚软枝有了准备之后，就让人把那些快要把农垦总局当成家的难缠家伙们一个个领到姚软枝办公室。

果然，提前了解了对方情况的姚软枝，表现得更加令人惊叹——语气温和，内容却一针见血，基本上所有人都经不住她来回三个问题，就露出了破绽，被她轻描淡写地打落马下。

只有一个单位的要求，被姚软枝认为是合理要求，虽然与现行规则有所冲突，但是建议给予一个弹性范围内的解决。

这下整个农垦总局都知道了，那位三楼新来的规划处姚处长，可不是个摆设。

就连童局长碰见姚软枝，都乐呵呵地跟她开玩笑，夸她这开头板斧挥得不错。

在这种情况下，姚软枝主持规划处的工作，根本没有遇到任何人为阻力。

规划处的人手太少，每年从头到尾都没有闲过。去年全国农场数目激增，规划处中间不得不从下面借调了不少人手，才算是把次年的计划统筹数据计算完毕。

今年可以预测，农场数量还会增加不少，规划处的两位科长都在会议上吆喝要招人。姚软枝表示支持。

在人手不曾到位时，规划处继续借调下级人手，姚软枝则带领规划处所有工作人员对全国农垦单位进行了分类，建立起一个规划数据模型。

结合她之前在内参上发表的那篇文章，一纵一横，为全国农垦单位发展搭起一个宏大构架，之后要做的就是分类、细化、填充、修整。

所有规划处的人都看出来这个框架的意义——这个框架一旦建成，不仅意味着他们规划处的工作量会大大减少，更意味着规划处对基层农垦单位的了解更加深刻，管理更加轻松，指挥更加流畅。

所以，虽然最初搭建框架的工作量很大，大家仍旧是充满了热情。

就在姚软枝的忙碌之中，温春明终于从一名小学生变成了中学生，尽管还是比同学大几岁，但是周围的高龄学生不再只有他一个，这种感觉就舒服多了。

温春明这一个学期非常用功，从最开始跟不上进度，到毕业考试全班第一，令机关子弟小学的师生刮目相看。

而温厚山在被二哥狠狠教训了之后，大概是进行了深刻反思，回到学校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一个学期结束后，竟然已经成了那几个当初找他事的家伙的好朋友，那几个家伙天天追在他后面，一口一个“三哥”，叫得别提多热情了。

更重要的是，温俊海的腿已经完全恢复了，走起路来没有任何不平的痕迹，除了医生警告说，不许过度用力之外，日常生活已经不成问题。

袁映真的计划是把温俊海安排到京畿军校当射击教官，先恢复军籍，然后等有机会之后，上个战场立个功，就能调进战斗序列。

有袁映真在，温俊海自己也有能力，他在部队升迁绝对顺利。

以前袁映真曾经说过要带姚软枝去打猎，结果因为童炳泉上门请人，没有去成。这一次，袁映真提前安排好了各种事务，准备带着女儿女婿和温家姐弟一起去猎场开开眼界——结果，姚软枝又没去成。

为什么？因为出发前的那天晚上，姚软枝闻见鱼腥味，吐了个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