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是怎样一双小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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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重如挂了两个铁秤砣，拼命拽着往下合。无过累极，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妙法的急切的询问声离他逐渐远去，他打算短暂的向无法抗拒的疲惫虚弱投降。

他双眼一闭，整个人瞬间昏死过去，连呼吸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这可把妙法吓惨了，“嘭”的一声变回了猫型，浑身的毛都炸开来，像个长了毛的汤圆。这颗圆滚滚的“汤圆”，惊慌失措的围着无过团团打转：“喂喂，无过，你别吓我了，你你这样是吓不到我的！我告诉你我胆子可大了！”妙法喵喵喵的在他耳边喊。

无过没有反应。

“呜呜呜，好吧我承认我刚才撒谎了，我胆子最小了，你快点起来啊！我那一巴掌哪有这么大力气啊！！！”

“喂喂，你动一下啊！”

妙法颤巍巍把猫爪子伸到无过鼻下。

“完了完了，没呼吸了……”

就在妙法又要哭的时候，爪子上的绒毛被微弱的鼻息吹歪，这才止住了即将决堤的哭声。

无过认为自己只昏迷了一瞬间，短暂的闭上眼还未够多休息一刻钟，鼻子上脸颊上不断传来的阵阵刺痛让他太过在意，召唤回了他深陷泥沼的意识。

眼皮还是很重，睁不开，手脚也沉得快和地板融为一体，唯有触觉和听觉先一步苏醒了。

“呜呜呜，无过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小猫咪哭得声泪俱下的，热热的水滴落到脸颊，往下滑落，紧接着那阵唤醒自己的刺痛再次袭来。针扎似的，而且是一排排小针齐刷刷的刮过，又麻又痛。

然后有什么尖尖的东西飞快的戳在自己鼻梁上，钝痛。以及软软的暖暖的东西贴在脸上，左右推着自己。

他历经千辛万苦睁开眼，终于弄清楚了自己脸上各种奇怪的触觉是怎么回事。

又麻又痛是妙法在舔自己。

钝痛是两颗犬齿在啃。

最后是肉垫，还是踩过地板的肉垫再来踩自己脸。

无过无意细想自己口水和灰尘夹击的脸上到底多么精彩，最关键的是妙法还没有察觉他已然清醒，又去扯无过的后脖领子，试图把他拖到床上，或者床的附近，总之不要躺在门口。

螳臂挡车，杯水车薪，愚公移山。

无过脑海里非常不适时的出现了各种形容这种行为的成语，他只觉得好笑，真的好笑，于是就笑了。

笑容还未成型，先呛出一声短促的咳嗽。

——被薅住命运的后脖领子是会窒息的。

“无过！你活过来了！”

妙法兴奋地蹦到无过胸口，猛地重击让无过胸腔里还算平稳的呼吸一口气挤了出来，成功爆出无数声咳嗽，倒是比刚才有精神许多。

“嗯，如果你不折腾我，我应该是可以顺利活到明天的。”

“你什么意思！”妙法噘嘴，胡须都往中间集中了。

“你又笑什么啊！”

“笑小猫咪也会噘嘴。”无过抿起唇边点点笑意，第一次发现每个月十七日也有点值得笑的事情。

妙法皱起眉，“算了，看在你只剩一口气儿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

无过轻捏着妙法胡须向外扯了扯，妙法脸上肉眼可见的写满不情愿，可就连犬齿都露出了白尖尖，也没见她真的发作。

妙法看到无过又笑了，今天似乎心情格外好的样子。

“站得起来吗？去床上躺吧，地上怪冷的。”

无过点头，手臂用力撑起身体，再扶着门一点点向上站起身，期间想帮忙又不知道该怎么帮也没有那个实力帮忙的妙法一直围在他脚边打转。

“妙法，停一停，你转得贫道头都晕了……”

妙法翻了个白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说话能不能稍微好听点。”

“唔，有什么好处吗？”

“有啊，毕竟你现在很虚弱，我一爪子都可以把你拍倒。”妙法亮出粉色肉垫的爪子，看起来就毫无杀伤力。

“想试试吗？”

无过从善如流的摇头：“贫道自然不想受苦。”

妙法满意的点头，高傲的翘起尾巴，缓慢的摇晃。

“你移动的方向错了，是右边啦右边！”妙法见无过正整个人往左边歪歪斜斜的走，急得用牙齿叼住他的道袍衣摆。

“衣服太脏了，贫道去坐一会缓缓就好了。”

无过慢吞吞的和她解释着，艰难的挪到了书案前的椅子上，落座的一瞬间他全身的力气都泄了个干净，与其说是坐下，不如说是摔下去。

挨过了最开始天旋地转的晕眩，无过手指揉着太阳穴定了定神，就和坐在书案上目不转睛看自己的妙法四目相对。

“死不了。”他扯出一抹安慰的笑。

妙法洗了一下脸，“我看难说。”

小猫咪一甩尾巴踩着小碎步出门了，无过歪在椅子上有心问，或有心看也没有那个力气。窗户大开，金灿灿的光铺满了书案和自己惨白的双手，也仅仅只到双手。

更多的，更深的他的自己，则死死的陷在冰冷的阴影中，如骨附蛆的寒意由内向外扩散，甚至让他产生了这块灰色的，阳光也无法仁慈平等照耀的地方，是因为自己存在而产生的。

“你傻坐着看什么呢？”

一道嫩生生的女声打断了无过荒诞且漫无目的的发呆，妙法的声音无论语气语速如何，最后的尾音总是软软的。

无过侧目，去而复返的妙法叼着木水瓢下小心的跳上桌。

水瓢里有半瓢水，这半瓢水来自妙法无法拧干的毛巾。

“你给贫道……”

“什么贫道不贫道的，就自称‘我’不好吗？听得喵别扭死啦。”妙法没好气的打断他，放下水瓢，抖掉胸口沾上的水珠。

细小的水珠落在那双惨白的手上，无过被忽地冰了一下，无意识动了动指尖。

“洗把脸吧，你不是嫌自己不干净嘛。”

无过看着那湿漉漉的帕子，他想象了一下妙法要用猫的小爪子和小嘴把帕子不沾地的叼出来，泡在清水里，再从清水里转移到水瓢里，力求帕子干净不沾灰。还要把因为水变重许多的大水瓢含在嘴里，再力保不会晃出来，一路叼着运到屋子里。

“……妙法，多谢你。”太阳缓缓移动，这下他整个人都沐浴在烂漫金光中。

无过又动了动手指，指甲在掌心划出轻微痒痛。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内心的的动摇，他以为自己早已不执着了，没有什么可以填补他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和疮痍。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原来只要一方小小的帕子和软软的嗓音，便可以将自己拽到这人世间。曾经的困惑和苦痛，也不医而愈，柳暗花明。

“我会帮你治好妖丹上的伤的。”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无过不想问妙法为什么会帮自己，她本可以不管的，反正自己死不了，何况每天这个时间都是小猫咪睡觉的时间，她有一千种理由不管自己。

当然也可能出于一些实际的理由帮助自己，但无过不想问。

为什么要问呢？

难得糊涂，问清楚了问明白了就不美了。

无过不想问，妙法也不知他心理小九九，她就是那种坦坦诚诚要夸奖的小猫咪。

“我帮你是为了这个吗？啊，当然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啦。但我这么辛苦，你都不知道你那破瓢有多大，你看看我的樱桃小口，都要被撑大了。”

无过看到杨木水瓢上一颗颗小圆洞牙印，心知这话并不夸张。

“那你……”无过开了个头，但他是真的不想深究原因，提问戛然而止。

“你这人怎么模样长得机灵样脑子这么笨？当然是因为我想帮你而已啊。不然干嘛受这么些罪，嘴撑大了谁赔我啊……”

她嘟嘟囔囔的抱怨。

“所以要为了我纯粹天然的善意夸我，你要一辈子在心里记得我的好！”妙法傲娇的用长尾巴团起前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无过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妙法你会读心术？”

“喵？这种高级法术，我我，现在不会以后肯定会学会的！”

哪有人会自己说自己纯粹天然的善意啊……

无过失笑，他眼底荡起点点涟漪，细长的眼角微微弯起。可能只有这样的猫吧，别扭也直白，坦诚又大方，她不懂人世间的规矩，不懂得自谦藏拙。

所以才如此可爱动人。

“好。”

无过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低语，应承了下来。

妙法说，你要一辈子在心里记得我的好。

无过说，好。

极轻一个字，还没落地就被秋日微凉的风吹散了去，说出口的永远只有万分之一，剩下的百千九百九十九都镌刻在肋骨下的血肉里。

“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幅可怜样，只是找个草药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无过轻呵一声，心道自己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猫咪跳跃式的思维。

“因为这是我该受的罚。”

原因，无过本是不想说的，他离群索居，既是师父的意思也是自己的意愿，因为不想每个月消失的这一晚被旁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喵喵喵？什么意思，快跟我讲讲！”

妙法一下从书案上跳到无过腿上，眨巴眨巴着大眼睛，那绿汪汪的眼眸里满当当的全是无过的身影。

无过曾经预想过总有一天自己的秘密会藏不住的，到时候聆听自己最大秘密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肯定不会像妙法这样，满眼都是好奇，语气里全是轻松罢？

可奇迹的，那些沉重的秘密，在又圆又亮的眼眸倒影里忽然就变轻了，仿佛被碧波荡漾的水温柔的托了起来，摇摇曳曳的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