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到终有一天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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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舟他们一走，天井石桌上空的法术也跟着消失了，一阵风起刺骨的寒意瞬间替代了风花雪月的美好，妙法的鼻子被雪花冰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见无过还站在院中，便勾了勾他的衣服：“无过，进屋去啊。”

无过点头，抱起妙法回到了屋子里，雪花将窗前案桌上的纸打湿，无过半阖起窗户，点上炭盆，妙法坐在床上烤着火才觉得舒服了些。

“无过，你在做什么呀？”身体舒服了，就有心情管着管那了。

无过理好湿透了的纸，将布袋里的书取出，分门别类的摆放在书桌上，妙法久等不到回答，便跳上桌去。要论如何吸引人注意，小猫咪绝对深谙其道。

无过拿哪本书，她就在哪本书上坐下，若是无过松手去拿别的，她就干脆躺下，用身体挡住所有书本，无过无奈的看向捣乱的小猫咪，而那只翻着肚皮的猫咪丝毫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反而是歪起脑袋，眨着又大又亮的眼，满脸“你能拿我怎么办，有本事你把我丢出去呀”的模样。

恃宠而骄，猫总是这样的动物，察觉到对方让出一寸，那必须往前霸占一尺。任你什么铜墙铁壁，也得给我节节败退。

小猫咪就是这样不讲道理，这样潜移默化的后退，等无过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然退让到无可退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他只是适当的退后了一小步，“妙法，”他语气里全是莫可奈何：“别捣乱。”

妙法翻了个身，变成侧卧在书本上，依旧没有让开：“谁叫你不理我的。”

“好好好，你先让开，让开我就理你。”

妙法见好就收，自觉自动的起身走到一旁，低头看这些书本。

“看得懂吗？”无过问。

妙法看着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玩意儿，摇头。

“看不懂还看？”

妙法皱眉，“看不懂就不能看了？我看个花儿不行啊！”

她以为无过至少也会给自己顶回来，顶到自己无话可说，彻底结束聊天，没想到无过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耳尖，妙法立刻汗毛倒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只听无过温柔无比的问：“想看懂吗？我来教你吧。”

“喵啊——！”不好的预感成真了！妙法原地蹦了一下，飞快往书桌下窜。

没想到刚蹦起来，就被无过手快的勾住了腋下，天旋地转的换了个方向，等停下来的时候自己正坐在无过怀里，无过两只温热的大手，一手卡在自己腋下，一手握住她两条后腿，妙法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完全挣脱不了。

绝望的耷拉着脑袋问：“臭道士你想做什么？”

“妙法，我们说好了的啊，我来教你习字。”

“喵呀！！！没有说好！我们！根本！没有！说好！你快放我下去！我要睡觉了！！！”

然后妙法悲哀的发现小猫咪体型的自己和成年人的无过，是有本质上的差别的。差别就在自己插翅难逃！！

生气！！妙法嗷呜一口咬在无过手背上！

这一口看似雷霆万钧，其实小猫咪咬人都是有分寸的，最多最多就是在无过手背上留下几个红红的芝麻大小的印子，连点儿油皮都没破。

无过笑着用食指挠了挠妙法的下巴：“妙法，咬人的话光靠气势是不够的，要是真心想挣脱就用点力气，至少也要让我见点血吧。”

不知道算鼓励还是怂恿，总之妙法听得很不舒服，好像自己被笃定了一定会口下留情，又好像无过并不在乎手上见血似的。

妙法气呼呼的住了口，不发一语。

“真生气了？”

见小猫咪不挣扎了，无过纳罕的举起猫和自己平视，发现小猫咪居然哭了。真是莫名其妙的眼泪，妙法自己也这么认为，但是就是哭了。

这是无过第二次见到妙法哭，就跟第一次一样手足无措，他把小猫咪放到桌子上，方便她想逃走就逃走，没想到妙法一屁股坐在桌上哭得更伤心了，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无比可怜。

“这，别哭了，别哭了，怎么忽然就哭了啊？”

无过摸出手帕一点点擦去在白色毛毛上蜿蜒出来的热泪痕迹，擦了两下擦不干净，又多擦了两下，妙法一边哭一边配合的抬头给无过擦眼泪。

“就这么讨厌习字吗？但是这是凡人世界里必须要学的啊，规矩可以少学一点，但认字是必备的。还是说，你以后并不想在凡人的世界里生活吗？”无过温和的哄着，小猫咪闭着眼不理会。

“你看以后你要是想买糖人，总得要学会看铜钱上的字吧，认清铜钱面额吧？”

妙法抽抽鼻子，鼻音浓重的问：“为什么要学？不是还有你嘛。”

无过一怔，心里还没有想明白嘴上却先一步吐出了口不对心的话：“可我们终有一天要分别啊。”

“啊？我们会分别吗？”妙法吃惊反问，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很少做计划，习惯随遇而安，和无过相处得不错，觉得就这样也挺好，她从未想过他们还会分别。

“是啊，你也不会想一辈子都呆在我身边吧？”

妙法语窒，等反应过来时报复性的大喊：“那是当然，谁稀罕和你呆在一起啊喵！”

窗外忽的刮起一阵大风，把窗户重重的关上，屋子里的炭盆烧得旺旺的，很快一人一猫都感觉到了窒息。无过伸手推开窗户，冷空气争先恐后涌了进来，吹尽了刚才的闷热，也吹尽了熨帖的暖意。

只余下来怅然若失的寒凉。

“那要学吗？”

无过打破沉默。

妙法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好像自己的小爪子上长了花儿一样，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见状，无过压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状若无事的展开一张图纸，上面是一些线条，七扭八歪的，上面除了线条就是看不懂的字。

“这是什么？”她抽抽鼻子，小肉垫点在那高高凸起的山峰上。

“是舆图，岭北山的舆图。”

妙法顿了一下，点在山峰上的小肉爪猛地抽在无过下巴上。

“你让我习字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你看舆图，看你的家在哪里！我就知道你居心不良！”

无过抿唇：“有目的是真的，居心不良是假的，想你习字认字也是真的。”

“我不信！你就是利用我！！！”

无过哈哈笑起来，把小猫咪固定在怀里，又把舆图拉近了些，仿佛刚才那极短一瞬间里内心从未动摇过。

“你看，这就是岭北山。岭，一边是山一边是令，就读作岭。大部分的字，读一边的音都是不会错的。”

妙法看了看那方方正正的字，抬头看无过：“那‘无过’和‘妙法’也是吗？”

无过顿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妙法的意思，提起笔，在没有被染湿的白纸上写上四个左舒右展的小楷。

“无过。”无过指了指其中两个笔画少一点的字。

又指了指那两个字旁边的笔画略复杂的两个字：“妙法。”

妙法站直身体，脑袋凑过去嗅嗅那古怪味道的墨汁，歪头看无过：“这是你的名字？”小爪子在那未干的墨迹旁点了点。

无过点头。

“这就是我的？”

无过又点头。

妙法专注看了好一阵，才道：“我的名字写出来比较好看！”

“是是。”

无过又抬手在旁边写下四个字，这和刚才那四个字完全不同，游龙走凤，一气呵成。在妙法看起来四个字组成结构很相似，但外观上又截然不同。

“这是用草书写的我们的名字，这个是小楷。”无过用笔杆蹭了蹭猫脑袋，问：“你喜欢哪种？”

“喜欢哪种就要学哪种吗？”

“也不是，只是这两种我写得最顺手，若是你喜欢别的，我也可以学了来教你。”无过暗想下次还是该借点书法字帖回来。

果然妙法看了一会，指着小楷：“太板正了，不喜欢。”侧目看向上面的草书又评价道：“看都看不懂，写的什么玩意儿，不喜欢。”

完全在意料内，无过放下笔揉了揉她脑袋：“好，下次我借些字帖回来，你喜欢哪种就练哪种，好不好？”

“唔。”妙法不置可否的应一声。

“不过你现在没办法拿笔，就先认字吧，等你再恢复一些再学写字。”

妙法一听还是要写字，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

“说起来今晚也许也有月亮，若是……”

“停停停！别说了！你还想不想知道你家在哪里啊，快教我看舆图吧！你再废话，小心我给你把嘴缝起来！”妙法恶狠狠地打断无过。

无过从善如流的拿起舆图，指着岭北山周边的地区一点点为妙法讲解起来。

而后妙法那些蜿蜒的曲线是划分开的地区，上面的字代表这个地区的名字，白色的线条代表了河流水源，青绿色的是高山。

岭北山那般直耸云霄的高大，下面一眼看不到对岸的河流，在舆图上统统化成一条条细线，局促拥挤的堆在纸上。

无过见妙法看得认真，便问：“看出些什么了？”

妙法摆摆头，兴趣缺缺的甩尾巴：“看出来了，你们凡人真是高傲啊。”

无过哑然，好半天才问：“怎的忽然说出这般高深难懂的话来？”

“难道不是吗？将需要仰视的群山缩小，将无法越过的江河变窄，好像一切必须尽收眼底，尽在掌控，征服一切般的高傲。”

“你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厌恶凡人？”无过放下舆图，认真的问。

妙法睨他一眼：“你不能因为我说出了事实就这样想我。”

无过观察她的脸色，的确是没有厌恶，还是往日那般懒懒散散又带着点天然的模样。

“不是哦，我很喜欢凡人，他们会做好吃的杏仁豆腐和各式糕点，会做漂亮裙子首饰，还会捏糖人。”她尾尖抖了抖：“嗯，还会给我买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