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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南接秦岭,北瞰黄渭,雄伟奇险,山势峻峭,壁立千仞,群峰挺秀。主峰为五,落雁、朝阳、莲花、云台、仙女。三十六小峰罗列在前,似帝王身边的带刀侍卫,将军帐下的亲兵,星罗棋布,虎踞龙盘,端的是气象森然。尤其东南西三峰拨地而起,如刀削斧劈一次削就。
唐代诗人张乔笔下所写的:“谁将依天剑,削出倚天峰?”都是针对华山挺拨如削而言的。叶枫,余冰影两人一路行来,原来小元子免得夹在他们中间尴尬,还是借口向余观涛报喜,所以天未亮就一溜烟先走了。余冰影嘴上埋怨小元子耍滑头,不仗义,可是眉欢眼笑的样子,哪有甚么责怪之意?倒是像在夸赞小元子识时务,会做人,走得正是时候。
只见山涧溪水潺潺,瀑布如玉龙倒挂,哗哗作响。松涛阵阵,鸟声嘤嘤,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两人不由得心情舒畅,余冰影忍不住唱起了小曲,叶枫自然心醉神迷。自青柯坪东折而行,跨过石拱桥,沿着石阶前行了千余步,但见前方一处悬崖绝壁上刻着:“回心石”三个大字,端庄凝重,如大将军横刀立马,令人肃然起敬。
余冰影忽然止住脚步,仰头望着这三个字,怔怔出了一会神,转过脸去,斜睨着叶枫,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说这回心石,是教游人到此止步,还是要负心的人回心转意?”叶枫摸了摸额头,想了一想,一本正经道:“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余冰影啪的一声,在他后背重重拍了一掌,吃吃笑道:“唉,你又来这一套了,整天旧锅炒冷饭,一点新意也没有。”
谁都知道一旦叶枫讲故事,要么以很久很久以前做开头,要么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某人,余冰影对他一成不变的套路当然了如指掌,故而常常取笑他:“喂喂喂,迂腐子,什么时候才算很久很久以前?某年某月某日到底是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叶枫嘿嘿干笑几声,把自己的窘迫掩饰过去,道:“影儿你是有所不知,正所谓纵横不出方圆,万变不离其宗,许多故事之所以要用很久很久以前做开头的,就像到酒肆沽酒,愈是年份悠久,愈是受人追捧,比如……”
余冰影笑道:“比如很久很久以前,在东胜神洲傲来国,海中有花果山,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嘿嘿。”
叶枫脸上微微一红,急声分辩道:“任何故事,首先都要突出时间,地点,人物,倘若一个老先生这么写道,一只猴子从块破石头中钻了出来,只见它贼眼兮兮,行走如飞,岂非弄得各位看官一头雾水,大呼怪哉?谁会掏钱买他的书?只有交待清楚了前因后果,才有让别人看下去的。”余冰影白了他一眼,嗔道:“就你的歪理多,还不快说下去?”叶枫咳嗽一声,摇头摆手,笑道:“其实我不是古板固执的人,我虚若怀谷,能够接受不同的意见。既然你抉瑕掩瑜,反正我无所谓,可以改到你称心如意。现在我重新开始,前面省略一行字,你懂的。”
余冰影哭笑不得,跺脚叫道:“你知不知道,每次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真的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叶枫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叹了口气,说道:“你搞错了,我这一句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余冰影噗哧一笑,手指在他额角戳了一下,点头笑道:“总算有点新意,勉强过关,希望你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咳咳。”叶枫清了清嗓子,道:“有位英俊有为的年青人,特别特别特别的喜欢一个地主老财的女儿。”余冰影哼了一声,撇嘴说道:“你们男人就喜欢有钱人的女儿,好无聊呀。”
叶枫叹了口气,道:“他们两人真心相爱,从不在乎对方的身份。”说到此处,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道:“师父一直很在乎我是一文不名的孤儿浪子的身份。”余冰影脸红了一红,沉声喝道:“咄,你看着我做甚?还不言归正传?”叶枫笑嘻嘻道:“可是那个地主老儿,死活不答应,非得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村头瘌痢头阿三,你不知道那个瘌痢头阿三多么的恶心,居然三个月不洗澡,跳蚤浑身爬,臭哄哄的,据说鸡呀鸭呀,小猫小狗见了他,都是绕着路走,唯恐被熏晕了头脑。”
他连比带划,说得活灵活现,仿佛这个瘌痢头阿三就站在面前。余冰影捂着鼻子,皱眉叫道:“怎么会嫁给这种人?这个地主老财不顾女儿的死活么?”叶枫道:“人家阿三有钱呗,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莫说是美女,便是仙女也要屈尊下嫁。”忽然觉得心头酸苦:“师父久拖不决,还不是在等合适的人?”他本想逗余冰影开心,却骤地勾起了自己的心事,眼眶不觉有些湿了。余冰影啪的一掌,击在石壁上,气呼呼的说道:“有钱就很了不起么?我看不上的人,纵使金山银山堆在我面前,也休想我动心,那个地主财主当真可恶得紧,为了几个臭钱,便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你接着说。”
叶枫道:“那个年青人万分痛苦,一点办法也没有,便要到华山出家为道。”余冰影怒道:“好好的出什么家啊?男子汉一点担当也没有,倘若换作我,拿出大丈夫气概,就带着那姑娘私奔去。”叶枫大吃一惊,颤声说道:“这……这……”余冰影双眼直视着他,大声问道:“什么这个那个的?难道就该向命运低头,委屈了自己?”她虽然是个女子,却极有胆识,敢做敢当,爱恨分明。叶枫瞠目结舌,“啊”一声,说道:“你……你……”
余冰影道:“你什么你啊?幸福本来就靠自己争取的,难道天上会掉下一个老婆,到你的床上来?”叶枫胸口突然一热,暗问自己:“我敢不敢去争取幸福?”想起余观涛严峻阴沉的态度,不由得神色黯然,慢慢低下了头。余冰影牵起他的手,柔声说道:“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和你捣乱的。”叶枫道:“这个年轻人运气极佳,恰好在这里,碰到了一个白胡子的神仙老爷爷。”余冰影“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你的故事当真俗套得紧,什么地主老财,乱点鸳鸯谱,神仙老爷爷,幸好不用我掏钱,否则我直接往你头上拍砖头,扔烂白菜了。”
叶枫弯下腰身,深深一揖,道:“怎么讲才算动听?在下见识有限,请姑娘多多指教。”余冰影道:“一个好故事,且不说文笔要多么的华丽秀美,至少故事要流畅通顺,生动曲折,处处留有悬念,这样才能打动听众的心。”叶枫频频点头,谦卑的道:“在下醍醐灌顶,脑洞大开。”余冰影见他装模作样,当下屈起右手食中两指,在他脑壳上轻轻一敲,笑道:“我教你如雷贯顶。”叶枫双手抱着脑袋,满脸痛苦之状,道:“果然是天雷滚滚,直烤得我外焦里嫩,厉害,厉害。”猛然一个箭步跃了出去,挥动着双臂,大惊小怪道:“打雷了,要下雨了,大家快收衣服啊……”
余冰影噗嗤一笑,道:“生动曲折无非是出人意料,让人有喘不过气,又欲罢不能。比如说主角失足摔下山崖,脑袋撞上石头,登时记忆全失……”叶枫一拍脑门,竖起大拇指,大声道:“然后他连自己的爱人都不认识了,听众当然很想知道主角,会不会清醒过来,于是掏腰包发赏钱,催写书的继续写下去,唉,我怎么没想到呢?”他随即恍然大悟道:“难怪你每条留言都被人口口相传,因为你总能抓住别人的心。”
原来华山有块石壁,年轻弟子喜欢在那里写些东西,久而久之,便成为了大家抒发情怀的地方。那些写的好的段子,有人便会在下面画一朵小花,或者画一个笑脸,一只竖起的大拇指,以示赞同。余冰影横了他一眼,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笑道:“我怎么比得上你?你每次只不过寥寥数语,下面便有数百朵花,谁不知你是华山第一人?才华洋溢,三步成诗,厉害得很。”叶枫苦笑道:“大家是给我面子,不算数的,弄虚作假,几百朵花还不如你三两朵花来得有份量。”
余冰影道:“哎呦,一说你就故作清高,小元子还出钱向我买花呢。”叶枫叹道:“没有真才实学,花再多又如何?终究是自欺欺人。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谁写得出这样意境深远的句子?”余冰影脸上浮起红云,心下甚甜,低声道:“不害躁的马屁鬼,专挑我爱听的话来说。”说到这里,抿嘴一笑。叶枫道:“真是冤枉,这句话被大家公认为华山派史上最美的情话,没有之一,又不是我杜撰出来的。”余冰影轻轻的说道:“大家开玩笑,你也当真?又比如说主角被他最好的朋友,横刀夺爱……”
叶枫一拍大腿,叫道:“唉,最亲密的朋友,往往是最可恨之人,朋友和敌人有时候是一步之遥,在下自愧不如,甘拜下风……”说着又是连连作揖。余冰影习惯了他的胡闹,嫣然一笑,说道:“又比如男女主角的父母,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男女主角极有可能是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再比如主角得了绝症……是不是比你哗哗啦啦的豆腐账,要精彩得多?”叶枫笑道:“多谢才女的指点,所以这个故事应该这么讲,财主女儿派人暗中调查,原来她父亲与年青人的母亲,年轻时是对恋人,并且年青人母亲怀上了她父亲的骨肉,他们是兄弟的慨率极大。于是她悲愤交加,纵身跳下山崖,想不到后脑勺撞上石头,从此记忆全失。且被年青人的朋友搭救,两人渐生情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年青人连受打击,茶饭不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于患上了绝症……”
余冰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有和叶枫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快乐,心道:“那个姓苏的混蛋满口胡言,我和大师兄哪里是长久相处的相互依赖,分明是情投意合的爱侣。”笑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主角命运一波三折,这样的故事,不火才怪呢?那个年青人后来怎么样了?”叶枫问道:“你想听那个版本的?是搞笑戏谑版,还是流水豆腐账版的?”余冰影道:“是一本正经版的。”叶枫说道:“神仙爷爷对他道,年轻人你尘缘未了,莫名其妙做甚么道士?还不回家娶媳妇去?说来奇怪,这年轻人忽然平复如初。后人为了记念这位神仙爷爷,就在这崖壁刻下回心石三个大字。”余冰影半信半疑问道:“真的假的?后来这年轻人到底有没有娶到地主女儿?”
叶枫抬头凝望着石壁,道:“我只知道现在也有个年青人,希望那个神仙爷爷突然出现。”他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似在祷告什么,只是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个不停,当然一点诚心也无。余冰影“呀”的一声,跳了起来,一脚狠狠踢了过去,怒道:“呵呵,你居然敢绕着弯子骂我爹爹,是乱点鸳鸯谱的地主老财?居然敢诅咒我嫁给村头的癞痢头阿三?”叶枫有意不闪不避,让她踢了个正着,哈哈大笑,道:“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你要对号入座,我也无可奈何。”
余冰影忽然板起脸孔,大声问道:“倘若我爹爹逼我嫁给别人,我问问你,你敢不敢带我私奔去?”叶枫吃了一惊,叫道:“这……这……怎……怎么……怎么可能?”他自幼在华山长大,离开了华山,他又能去什么地方?带余冰影私奔,他想也不敢想。余冰影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是不敢的,因为你是听话懂事,为人表率的大师兄,这种丢人的事,你怎么会去做呢?”她接着又道:“除……除了……你……你,我谁也不嫁,谁敢逼我,我便拔剑自刎。”叶枫心中既惭愧又感动,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滴在衣襟上。余冰影正色道:“男儿流血不流泪,泪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女人总喜欢有决心,果断的男人……”叶枫心中一凛,抹干了泪水,沉声道:“你说的是。”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到了千尺幢。千尺幢上看似一线天,两边山峰相夹,宛如抵着额头相互拥抱的恋人,只露出一道细细的缝隙来。下看如口深井,不知深浅,形如裂缝,四壁直石凿成石梯,步步向上。游人至此如同穿行在井中,上有青天召唤,下有阴风催促,毛骨悚然,一刻也不敢停留。
余观涛每到此处,总会指着上边的青天,又指着下边的深渊,意味深长告诫身边弟子:“年轻人,一念是天堂,一念是地狱,向上才有出路,切勿自甘下流!”此时叶枫心里不禁一阵阵激荡,心道:“我堂堂正正做人,要为华山派赢得更多荣誉。”向上走了十几级石阶,忽听得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似是万马奔腾,千军擂鼓,惊天动地,地动山摇,仿佛整座华山都震动起来。两人暗自寻思:“莫非打雷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其时已是深秋,哪来的惊雷?仰头上望,只见一块巨石当头飞落,速度奇快无比,两人便如身在梦魇之中,心下惊恐已达了极点,余冰影忽然大叫起来:“是他,原来是他搞的鬼!”只见石阶的尽头,立着个白衣胜雪,风流倜傥的男子,正是那个阴魂不散,令人憎恨的苏岩。他轻摇着扇子,嘴唇翕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多半没什么好话。
叶枫叫道:“快跑!”拉起余冰影的手,转过身去,向前纵出,不防脚下青苔湿滑,余冰影用力过度,登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那巨石越滚越快,越来越迫近他们。叶枫大惊,急道:“影儿,你受伤了么?”余冰影道:“别……别……管我……你……你快走……”叶枫热血沸腾,大声说道:“我们同生共死,我决不会丢下你独生!”
蓦地里眼前一黑,接着甚么也看不到了,原来巨石遮住了光线,叶枫目不视物,耳旁尽是轰隆隆的响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大叫:“影儿,影儿……”忽然之间,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腰,两人心里忽然没有了恐惧,只觉得既能同在一起,就算立时死了,亦无所憾。苏岩见他们无惧生死,跺脚叫道:“美人儿,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苦心啊?我对付的又不是你!”手腕一翻,却多了条十余丈长短的绳索。身子纵起,提气疾奔,追上巨石。
刷的一声,绳索笔直甩了出去,一绕一转,犹如牧马人套马般的,缠住了巨石,心中忿忿不平:“笨女人,蠢女人,有眼无珠,他有什么好?”只见苏岩气沉丹田,上身前俯,运力双臂,忽然“嘿”的一声大叫,十指收紧了绳索,巨石居然被他硬生生勒住下落之势,在山道上左右摇摆。叶枫两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两人依偎在一起,享受着生命最后一刻的美好时光。
忽然间眼前一亮,耳旁也没有了震耳欲聋的响声,却见巨石悬挂在他们的头上数丈之地,如同醉汉一般,摇摆不定。余冰影吃惊地道:“这……这……这是什么回事?”叶枫愕然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难道是山神显灵?”就在此时,听得苏岩在上面大叫道:“傻小子,愣着做甚?还不拉着美人儿逃命去?哎哟,我……我……拉不住了!”双手一松,巨石骨碌碌又滚了下来。苏岩筋疲力尽,双脚一软,坐倒地上。巨石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下面情景,心中沮丧至极:“我怎么想出这样的损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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