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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景刚走出古堡不久,便遇到了牵着骆驼的赵鱼。

他既没有注意蓬头垢脸,衣裳脏乱的赵鱼,更没有留意坐在骆驼上长相美丽的大盈。

谁都知道小方人矮好色,想得到小方的赏识重用,就必须投其所好。这种丑陋肮脏的事情,天天都在这里发生,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就在荣景与赵鱼擦身而过的瞬间,荣景忽然觉得全身肌肤收缩,鼓起,生出了无数个鸡皮疙瘩,不由得毛骨悚然,好像在神不知,鬼不觉情况之下,脖子上冷不丁地被人架上了一把钢刀。

这个看起来企图用女人获取荣华富贵的流浪汉,怎么会有震摄人心,睥睨众雄的气势?荣景不由自主的心生自卑念头,颈背上绷紧的肌肉骤地松驰,高大威猛的身躯登时矮了许多。

他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口袋里可能摸不出一个铜板的浪子,竟然拥有他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豪迈气慨。像这种心高气傲,不甘落于他人身后之人,又怎能拉得下面子,做靠女人上位的软饭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荣景忍不住转头,恰好赵鱼也别过脸来,两人四目相对,默然无语,彼此眼中都有火花闪耀。他们素未谋面,绝不相识,可是双方心里此刻都有此人将是自己心腹大患的奇怪预感。

他们并没有拨出各自的武器,就这样目不转睛的对峙。荣景凝神敛气,眼中精光四射,犹如能量惊人的宇宙,释放出威力巨大的霹雳闪电。赵鱼双目随即接二连三泛起一点一点的亮光,好像鱼群在水面跳跃翻腾,这是荣景投射过来的光。

过不了多久,荣景将彻底压制这人。果然赵鱼两个眼眶里似镶嵌了两颗亮晶晶的大宝石,闪耀着一片奇异夺目的光芒,再也分不清那个是眼瞳,那个是眼白。那烂银也似的光芒愈来愈亮,倏忽间成了两道熊熊燃烧的火炬。

明亮的火光反射到荣景眼里,好像火把掷入干柴堆。他湿润的眼眶,登时热得难受,一对眼珠子几乎要被融化,泪水不禁流出。荣景再也不敢与他对视,急忙回过头去。

赵鱼微微一笑,双眼立即恢复了平静,仿佛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荣景目送赵鱼牵着骆驼,走进古堡,只觉得热血在沸腾,心跳在加快。这个表面上邋遢的浪子,他到这里想做甚么?他的武功不在小方之下,想要名扬四海,几乎轻而易举,何必要用进贡女人的下作方式,来达到某种目的呢?

莫非他另有算计?他心里瞬间充满了好奇,几乎忍不住要跟在赵鱼后面,去看个究竟。可是他又有顾虑,万一运气欠佳,被赵鱼发现了呢?赵鱼肯定不会像适才那样,只给他小小的惩罚。

他要接西门无忌的班,怎么能阴沟里翻船呢?他更不会节外生枝,无事生非。这种得不偿失的冒险,他当然不会去做,他只有溜之大吉。殊不知他看似聪明机智的选择,实则是没有血性,不敢担当的表现。

小方看着牵起骆驼,瘸着一条腿走进古堡的赵鱼,瞳孔倏地收缩。坐在骆驼上的女人应该由他派出去的四个兄弟送回来,而不是这个披头散发,神情冷峻的浪子。况且他根本就不认识赵鱼。

他知道他那四个兄弟已经凶多吉少。赵鱼笑道:“谁送来都一样。”小方举杯饮酒,他的脸色没有变,双手出奇的稳定,笑道:“你知道我要得到她?”赵鱼道:“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小方道:“我从不亏待替我出力做事的人。”这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客客气气,连一点对赵鱼的怨气都没有。他说话的时候,一个站在高塔的黑衣男子,举起一面绣着“令”字的青旗,用力挥舞。

只见小方脚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广场,随着青旗的指示,刹那间一个人也没有,变得冷冷清清。所有正在营业的店铺,同步进行关门打烊,热闹非凡的古堡,忽然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谁都知道小方的脾气。倘若他对一个人越是非打即骂,态度恶劣,这人越是能得到他的信任重用。现在他对赵鱼轻言轻语,笑容满面,大家都闻到了死亡气息,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赵鱼差不多死定了。

赵鱼道:“她是我好朋友的未婚妻。”小方笑道:“卖友求荣,的确有资格拿到更高的奖赏。”赵鱼笑了笑,道:“我若是要钱要地位,自行伸手索取就是,何必要经过他人呢?”

小方眯着眼,笑道:“这么看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赵鱼道:“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小方道:“什么话?”赵鱼道:“你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小方笑得很愉快,缓缓说道:“你想挑战我?”

赵鱼笑道:“我的确喜欢挑战各种各样的对手,但是很抱歉,你不配做我的假想敌,我来这里是要终结你的一切。我想你一定也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小方道:“我从来不怕别人的冒犯。”

他欢迎任何人到他的地盘撒野闹事,别人想借他的鲜血,人头来扬名立万,他也想借别人的鲜血,人头来巩固地位,名望。他只有一个要求,挑战必须按照他的方式来进行。

小方道:“我想你一定也知道我立下的规矩。”赵鱼道:“不就是先筛选,后踢球么?”小方望着不远处的赌坊,见得门口的牌子上已经张贴出有关他们决斗的赔率,押小方胜的,获利不算很多,一赔一点五。

可是大家皆认为小方稳操胜券,只赚不赔,因此都买小方赢。给赵鱼开出的赔率,虽然达到了一比八十的惊人数值,但是赵鱼必死无疑,谁敢在他那里下注?小方淡淡的道:“你也可以买几注,这样就不愁没有棺材本了。”

赵鱼笑道:“需要棺材的人是你,虽然最后开出的结果,牌面上显示出赢的人是你。”小方没心思琢磨他话中的含义,右手捂着嘴巴,轻轻咳嗽了几下。高塔上的黑衣男子,青旗如刀,向下劈出。

见得门洞阴暗的角落里,无声无息走出六个人,六个穿着一样衣服,高度一致,长相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小方道:“这个人想跟我踢场球,那么你们好好替我把关,看他有没有资格和我同场竞技。”

六人同时拨刀,六把蓝汪汪,千锤百炼,杀人如麻的弯刀。他们具体的名字已经没有人知晓,大家只知道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绰号,“小方的看门狗”。六条尽心尽责,本事了得,凶猛狠毒的“看门狗”。

他们就像高效可靠的筛子,几乎淘汰了所有的入侵者。这次想必又是件轻松的任务。他们脸上忍不住露出欢愉的笑容。每次事成之后,小方都会给他们一笔不菲的赏赐,今晚又将是金迷纸醉,灯红酒绿。

六人飞扑而起,向赵鱼扑了过去,六把蓝汪汪的弯刀,向赵鱼劈了过去。他们六人联手,纵然训练有素,战力强悍的高手,也休想从他们绵密的刀光闯过去。只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

赵鱼根本就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他实战经验皆来自与各色人物的厮杀。一个靠走野路子,并且能在江湖上站得住脚的人,他的生存环境,一定意想不到的恶劣艰辛。想要活下去,必须要有过人的天赋,和过硬的武功。

他怎么会跟他们正面硬刚呢?赵鱼一声长啸,冲入纵横交错的刀光之中,六人皆是一怔,这不是自投罗网么?忽然间,一道匹练般的刀光,拨地而起,撕开密不透风的刀网,冲到了他们身前。

凌厉的刀风,激得他们毛发齐竖,肌肤上一个个肉栗突起。这一刀来得极快,快得既让他们招架不及,又无处逃避。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光没入体内,如一股大力当面涌来,将他们推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此时,已经有人买赵鱼赢。赵鱼盯着手中的刀,眼里似有刀光闪动,冷冷道:“好好享受你人生最后一场球。”小方仍然在笑,笑容却有些不自然,道:“很多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但是他们的脑袋已经被我当球踢了。”

球场长三十丈,宽七丈。

精心维护的特制草皮,柔软得犹如顺滑清爽的头发。

小方站在石灰画好的白线之内,足尖挑起,右脚踢出,一个人头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飞了出去,大笑道:“我来开球。”他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的确是把人的脑袋当球踢,而且不是普通人的人头,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

像这颗圆润饱满的脑袋,生前是兰州府的韩总捕头。他周密部署,千里追踪,一心想将小方缉拿归案,为民除害。谁知道损兵折将,到头来吃饭家伙还是成了小方脚下的娱乐之物。

球场上一共有九人,分为两队,赵鱼一人一队,剩下的八人正是小方和他的兄弟们。游戏规则很简单,把球踢进立在球场中央风流眼,次数占多的一方,则为赢家。在这里不仅用脚踢球,还可以动刀动枪来阻杀拦截。

骆驼身子扑出,左脚似渔夫的网兜,准确地接住小方开始出的球。他摇头摆臀扭腰,韩总捕头的头颅,随着他的各种动作,时而停留在他某个部位,时而在他的四肢游走,无论千变万化,却怎么也不会掉落,表面似涂了胶水一样。

这个看起来至少有三百斤,身躯庞大笨拙的人,身手敏捷得居然如水中的泥鳅。赵鱼却无视他的精彩表现,双手抱肘,一动不动的站在球场中央。他完全忽略这些繁琐复杂的过程,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在适当的时候出手,打乱他们的节奏,彻底粉碎他们的进攻。

小方喝道:“传!”骆驼应了一声,肩胛颠动,人头弹起,带着风声扑向毒蜘蛛。毒蜘蛛长着一双与身体极不般配的,修长有力的大长腿。这双腿既能把几千斤的大石头,踢成粉末,又能把一根轻飘飘的鹅毛,送入数十丈外的杯口大小的孔洞里面。

毒蜘蛛喝道:“来得好!”翻了个筋斗,头下脚上,身体弯曲如弓,右脚抬高。显然要以“倒挂金钩”的方式,把人头推射进风流眼。忽然之间,一道闪电般的刀光急掠而来,着着实实地打在他抬起的右腿上。

他吃惊的看着自己右腿似切开的豆腐,脱离躯体,仍然保持踢出的姿势,直往半空冲去。失去平衡的他,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地。刀光回旋过来,从他脖子拖了过去。赵鱼翻了个筋斗,头下脚上,身体弯曲如弓,右脚抬高。使了个“倒挂金钩”,把毒蜘蛛的人头送入风流眼。

赵鱼冷冷道:“首开纪录,一比零,我暂时领先。”小方铁青着脸,喝道:“多路攻击!”七个人登时分成两拔,一拨五人,死死拖住赵鱼,另一拔二人,专门负责进攻破门。亮点纷呈,多点开花,总有一个地方会得手的。

何况赵鱼单枪匹马,他本事再好,也不可能同时拦截七个人,再说他们七兄弟,更不是任由拿捏的软柿子。赵鱼能怎么办?他的刀已经出手。只因为他别无选择,就算他拦截不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骆驼大吼一声,他那曾经能够击穿半尺厚的铁闸,钵盂般的拳头向赵鱼左太阳穴击去。赵鱼伸出两根手指,仿佛拿起筷子,从盘里夹起一条小黄鱼,牢牢扣住他的手腕。骆驼又是一声大吼,另一只手张开,往赵鱼脸颊掴去。

然而赵鱼的刀更快,他的手掌刚递出来,锐利的刀锋已经将他的手斩断。小方叫道:“中!”举脚怒射,韩总捕头的人头,笔直的扑向风流眼。就在此时,飞来一只断手,“啪”的一声,把人头打得稀烂。

赵鱼钢刀斜举,骆驼的项上人头,跳了起来。赵鱼跃起身来,额头轻轻一顶,骆驼的人头,似窜出草窝的兔子,“嗖”的一声,冲入风流眼。赵鱼笑道:“梅开二度,二比零,还是我领先!”

他嘴里说话,手指松开,骆驼庞大沉重的尸体将后面扑来的响尾蛇撞翻。响尾蛇尚未反应过来,见得眼前刀光闪烁,脖子一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他的人头刚落下,已被赵鱼粘在脚背上。众人皆呆了,竟不知防守和争夺。

赵鱼飞起一脚,响尾蛇的人头若流星闪电,射进风流眼。赵鱼笑道:“茅庐三顾,三比零,多谢你们的照顾,承让!”小方淡淡的道:“你别忘了,踢球是我们的强项,甚么场面没见过?你进三球并不能说明大局已定,有一次我们被人连灌九球之后,还能反败为胜。”

他动了起来,他残存的四个兄弟也动了起来,五个人好像五头饿狼,恶狠狠的扑向赵鱼。小方冲出数丈,忽然转身,扣住坐在球场外面观战的大盈。他四个兄弟继续向前冲,神色自若,绝无惊诧的表情。他们习惯了小方的出卖,背叛。

小方一握住大盈的手,一颗心不禁沉了下去。女人的手柔若无骨,光滑细腻,而这只手却硬得像一根木头,肌肤上长着密密的汗毛,这是怎么回事啊?大盈一只手翻了上来,五根手指像牢固的铁条,扣住他的手腕。

他登时身躯酸软,动弹不得。大盈掏出一把尖刀,“嗤”的一声,插进他的胸膛。这一刀刺得极其巧妙,既能让他完全丧失战斗力,又能让他一时半会死不了。小方喘息着说道:“你……你……到底……是……甚么人?”

大盈抿嘴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了。”一只手托住他的左腋,搀扶着他往球场后面走去。后面是个大花园。林荫深处,建有亭台轩榭。刚走到“听风轩”门口,便听到有人朗声笑道:“好,好极了。”

小方一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瞠目结舌,颤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大盈叹了口气,道:“里面说话的人声音跟你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小方点了点头,道:“那还用说吗?”

大盈笑道:“里面说话的人本来就是你啊。”小方喃喃道:“可是我还在这里,我更没有孪生兄弟。”大盈道:“你进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么?”小方走了进去,整个人蓦然僵硬,好像悬挂在梁上的吊死鬼,眼珠凸出,舌头伸长。

里面不光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有十一个跟他兄弟绝无区别的人。他瞪大眼睛,想从这些人身上找出破绽,可是这些人的身高长相,举止言谈,音容笑貌,简直是他们完美无缺的复制品,他目不转睛的看了良久,什么也没发现。

更不可思议的是,里面居然还有赵鱼、大盈,这他妈的真是活见鬼了。冒牌的赵鱼被冒牌他的兄弟团团围住,众人兵刃相交,叮叮当当,剧斗不休。冒牌的大盈坐在冒牌的他腿上,媚眼如丝,妩媚妖娆。

小方知道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别人精心设计的阴谋诡计,只是他猜不透别人的用意。别人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来冒充他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只听得“叮”的一声,“赵鱼”单刀脱手,插入头顶横梁。

“骆驼”一对铁拳击出,正中“赵鱼”胸脯,“赵鱼”胸口骨头碎裂,口吐鲜血,坐倒在地。“沙丘猫”扑了上去,双手抱住“赵鱼”颈部,硬生生将他脑袋扭了下来。“沙丘猫”提着“赵鱼”的人头,大步冲了出去。

外面广场很快传来大家的欢呼声,他们表面上是庆祝小方又能剪除劲敌,其实是为自己押对了赌注而高兴。小方听在耳中,心里却泛起了苦水。这一切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人走了进来,是赵鱼!他在小方面前坐下,眼里流露出讥讽嘲笑的神色,板着脸说道:“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们想做什么。”小方道:“你们复制我,到底在图什么呢?”

大盈笑道:“这个古堡还是小方掌握,但是这个小方已经不是那个小方。”她右手慢慢举起,好像在抚摸头发,但是她的手指却从头上抓起了一个假发套,露出一个亮闪闪的大光头,道:“我叫行空。”冒牌小方笑道:“我姓梅,名叫一帆。”

小方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道:“玉面郎君梅一帆?你……你……”梅一帆年轻,高大,健康,英俊,号称江湖第一美男子,他忽然变得跟小方一样丑陋,猥琐,想必服了极其霸道的药物,从而改变了模样。莫非他被人威胁逼迫?

梅一帆道:“没有人勉强我,为了我们神圣伟大的事业,总要有人付出代价。”小方道:“你们是?”行空抽出尖刀,“嗤”的一声,扎入小方心脏,嘴巴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听命于南宫惊雷。现在大同教处于非常时期,迫切需要大量资金,而你不肯跟我们合作,只好将你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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