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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时,日头升至正中,愈发地热。
元千霄拉着她一格格走下台阶,梁缨低头看向那只拉着自己的手,他握得很紧,叫她想起了昨晚的梦。
看台下是一块空地,距离蹴鞠场有一丈远。场内站着十几人,齐齐朝他们俩看来,神色各异。
这些眼神她并不怕,就是有点难为情。
正对蹴鞠场的看台下方有间小屋子,专门用来放置蹴鞠用的衣裳和鞠球。梁缨从没进过这里,但她知道这个地方。
“嘭”,元千霄推开木门。
屋子不怎么大,顶梁柱也矮,由于背光显得有些阴暗。梁缨跟着踏入屋内,最前头放着几箩筐的鞠球以及做风流眼的竹竿,两侧摆着衣柜和木施,过道中间有两排圆木凳子。
“嗯……”梁缨抬手挥了挥。许是方才有人来换过衣裳的缘故,有点味道。
元千霄关上房门,径自去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裳扔在凳子上,他侧着身,毫不避讳地解开衣带,左右一拉便将蹴鞠用的衣裳脱了下来。
“你不害臊!”对上那熟悉的雄鹰刺青,梁缨怔了一下,赶忙别过脸。
他主动给她看时,她会害羞想逃,可等他不情不愿时,她又喜欢强逼他给自己看。
这奇怪的癖好,她都怀疑自己有点毛病。
“你看我沐浴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不害臊?”元千霄拨高调子反问,偏头瞥了眼五步外的梁缨。
她又不是第一次看他,用得着这么大反应么。
“放肆!”梁缨背对着元千霄坐下,左右踢着自己的裙摆,狡辩道:“本宫那是好奇,不一样。”
“嘁。”元千霄不屑地哼了声,没再说话。
她掬起一缕长发,用手指打着圈儿。她还没决定今晚要不要留他。这一去,她都不知多久才能回。
可是……
没等她纠结完,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你今日用口脂了?挺好看的。”
“嗯。”听得他直白的夸赞,她心底起了小小的甜意,“叶更庭修眉时选的,他说这盒口脂最适合我。”
“叶更庭?”元千霄系衣带的动作一顿。这么说,叶更庭今早去了宣宁宫。“他用手给你抹的?”一想有这回事,他不悦地拧起眉心。
“不是,用了一个小巧的棉花棒,瞧着特好使。”说着,梁缨记挂上了叶更庭的那一箱子东西。不知道里头还有什么其他宝贝。
那还成。忽地,元千霄回忆起一件事来,那天,叶更庭说自己可以去他那儿买胭脂水粉。
他换好衣裳转身,今日她一靠近,空气中便有清浅的香味,应该是这口脂。“你用的口脂里是不是掺了花香?”
“你猜。”她继续搅着身前的长发,从头卷到尾,又好玩似的松开,“你要是能猜出来,我……”
“你就怎么样?”他一步步朝她走去。近来,他发现一件事,只要他脸皮够厚,她便会露出一副又羞又恼的模样;要是他脸皮薄了,她定会得寸进尺。
“嗯……”她认真思索片刻,出口的声音格外清脆,“你要是能猜出来,今晚可以不睡铁笼子。”
他挑了张她背后的圆木凳子坐下,一手搭在边缘,斜着身子靠过去,“凭空猜我猜不出来,不过我应该能尝出来。”
“尝出来?”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梁缨转头瞧去,猝不及防地,后颈便被人往旁一按,接着,唇上一片温热。
柔软的舌尖从一侧滑至另一侧。
她瞪大眼,正要推他,没想元千霄先一步放开了她,闭眼沉思,好半晌才睁开眼,一脸认真道:“是,桃花味?”
“呵。”梁缨冷笑。他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她看到了,清清楚楚。
“你不说话,那我一定猜对了。”他好笑地看着她,白皙的颊上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热气,“所以我今晚睡哪儿?”
这一句,他是用气音说的,每一字都很轻,几乎听不见。
她盯着他的薄唇瞧,上头染了口脂的颜色,有点艳。
“嘭”,木门被人打开。
“嗯!嗯嗯!”撞上这样的场面,是个人都知道他们俩在干嘛。梁淳尴尬地垂下眼眸,捂嘴咳嗽三声。
梁缨赶忙站起身,局促地低下头,没敢看来人。“……二哥。”
梁淳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来回转动,最后叹息一声。唉,又一颗白菜没了。“非礼勿视,我建议你们俩擦擦嘴。”
“哄”,梁缨只觉脸上着了火,飞快转过身,用手背仔细擦拭唇瓣,应该是方才他捉弄她的缘故。
她转过身,正好对上元千霄,他按着自己的唇瓣胡乱一抹,更糟了。“噗呲。”
梁淳仰头看向上方,失策,他为何不回宫换衣裳要来这里换。
为防气氛僵硬,他开口道:“周宸游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件事一出,原本想嫁他的姑娘芳心碎了一地。倘若他是个一般人,好男风便好男风,无人在意,可惜,他有个都城第一公子的头衔,当初被捧得有多高,现在跌得就有多惨。”
“这里。”梁缨示意元千霄擦嘴,叹了口气道:“若非老侯爷急着用钱,周宸游应该只想跟那个戏子安稳走下去。”
“你这是在同情他?你为别人想,别人可没为你想过。”梁淳冷哼一声,斥道:“他若真是个君子便不会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应该自己抗下一切。”
“不,我没同情他,只是感叹。”说完,梁缨看向一直缄口的元千霄,他似乎在思量事,眼神冷冽,“算了,不说这事儿,二哥,现在的第一公子可是换了别人?”
“朱式开。”梁淳面无表情地吐出三字,话中听不出情绪。
“怎么是他。”梁缨一听朱式开的名字,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欣赏人的水准,“我不服,我觉得二哥你比他强多了。”
“啊,额,我当不起。”仿佛没料到梁缨会如此说话,梁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三步并作两步往衣柜前走去,“我要换衣裳,你们俩没事……”
“走了。”元千霄拉过她便走。
从蹴鞠场出来后,两人没走大道,元千霄带着梁缨横穿御花园。
一路上宫女太监可多,偶尔还有嫔妃经过,梁缨紧张地不行。她是喜欢他牵着自己,可这光天化日的容易会被人说闲话,倘若再遇见个长辈,那……
“这不是去宣宁宫的路。”走着走着,梁缨猛地发觉不对。
“我又没说要去宣宁宫。”元千霄侧过头来,牵着她的手甩了甩,自然道:“蹴鞠场那边没沐浴的地方,我只能回来沐浴。今日你在千竹苑用午膳,尝一尝我们淮越国的菜式,怎么样?”
“淮越国的菜式?”梁缨原本并不打算去千竹苑,一听能尝淮越国的菜,瞬间心动,她还真没吃过。“你先放开手,这里人多……”
她话音刚落,前头直直飞来一道女声,“平南?”
想什么来什么。
这声音入耳,梁缨立马打了一个激灵,使劲甩开元千霄的手,顺道往旁挪了两步,恭敬道:“儿臣见过母后。”
母后是个尤为看中礼教的人,看到她光天化日之下跟元千霄牵手,怕不是要罚她去佛堂面壁五天。
想到这里,梁缨愈发惶恐。
母后?元千霄抬眸看去,只见前头站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洒金凤服,面容温和,却又透着一股不怎么自然的威严。
来天巽国这么久,他听过她不少次,同窗都说她是一位和事佬皇后。然而眼下一瞧,他并不觉得。
“淮越国九皇子元千霄,见过皇后娘娘。”
“嗯。”李皎凤轻飘飘地扫了两人一眼。几日不见,她都快认不出梁缨了,跟当年那疯女人越来越像,看得她心头发闷。若是她方才没看错的话,梁缨与这个淮越国的质子牵了手。“平南,陪母后回太极宫用午膳。”
“……是。”梁缨应声,迈着端庄的步子走上前,趁着李皎凤转身之际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元千霄站在原地目送两人。阮熙光说的那个故事里,他总觉得李皎凤不是好人,这么多年,不晓得她有没有亏待过梁缨。
这一去便是大半天,不仅是午膳,便是连晚膳,梁缨都在太极宫用了,等回到宣宁宫时,夜幕已经落下。
“公主可算回来了。”澜语从前厅走出,小跑着奔向她,“奴婢已备好热水”
“好。”梁缨想起晨时的事,吩咐道:“我明日要陪六姐去圣清道观养胎,你去收拾行李,不用太多。”
“是。”澜语点头离去。
随后,梁缨独自一人去了浴房。
浴池里的水是活的,正冒着白茫茫的热气。她无意识地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脑中一句句响着李皎说的话。
“平南,你是我们天巽国的七公主,身份尊贵,如何能同淮越国的一名质子搅和在一处,这不合身份。而且身为女子应当自重矜持,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德礼课教你都忘了是不是?”
当时她没敢吱声,任由母后说了足足两个时辰,从元千霄的事说到五姐六姐,又从五姐六姐说到劲武国。
“公主有公主的使命,老天爷给了你这样身份,你便该为天巽国做些实事,而不是只管自己的小情小爱。你五姐六姐都是不懂事的,喜欢乱来,不成体统。平南,你与她们俩不同,母后希望你能懂事些,等劲武国的皇子再来天巽国,你必须把握住机会,嫁不了孟筠嫁孟苟也好。”
她自是不愿听这些,可李皎凤是长辈,是母后。
许久,梁缨从浴池里起身。
母后不同五姐六姐说这些,是因五姐有父皇宠爱,六姐有朦妃护着,可她不一样,她没靠山。
不过如今的父皇对她还可以。
梁缨穿上寝衣,熟练地盘起长发走出浴房。
或许,她该让自己早点嫁出去,纵然父皇会尊重她的选择,可母后不一定,母后有时喜欢乱点鸳鸯谱,离谱的谱。
临近戌时,夜色更深,院子里飘着一片吵闹的虫鸣声。
她勾着额前的发丝踏入寝殿,里头烛光憧憧,泛着一股朦胧感,案前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元千霄拿过玉笛放在唇边,正当她以为他能吹出什么好听的曲子时,只听,“呼”,玉笛里发出一道钝钝的声音。
那声音,听得她想用指甲刮桌子,“你不会吹笛子?”
元千霄转过身,理直气壮道:“我说过我会吹玉笛么?”
“你是没说过自己会吹玉笛。”梁缨走上前,讥讽道:“但你说过自己什么都行。”她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原来他也有不会的东西。
元千霄轻声一笑,两指灵活地转起了玉笛,“什么都行又不代表什么都精。”
“强词夺理,你明明就是不会吹。”她可算是找到能让他闭嘴的点了,梁缨得意地瞧着元千霄,伸手道:“拿来。”
“怎么,七公主要露一手?”元千霄挑起眉梢,指尖一勾,将玉笛递了过去。
“露一手就露一手。”梁缨接过玉笛放在唇边,十指如白蝶一般翻飞,霎时,笛孔中飞出一曲《梧桐谣》。
笛音轻快飞扬,一声声荡在偌大的寝殿内。
元千霄垂着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缨,她吹玉笛时有种安静圣洁的美,很熟悉,在脑海深处的某一刻。“你吹笛子的模样比平日美。”
一听这话,梁缨顿时不高兴了,拿着玉笛便要打他,元千霄一个闪身,带着她的手一翻,顺利夺过玉笛。“我喜欢它,送我吧。”
“不给,这是我母妃送我的东西。”梁缨神色坚决,默然注视玉笛,淡淡道:“她只留给我两样东西,一支玉笛,一支金箭。”
“金箭?”元千霄念着这两字,脑中白光一闪。
是她在碧落楼射他的那只金箭吧。她,他,天巽国,劲武国,许多事情都能对上,只是走向不同。
梦里是前世,错不了。
“嗯。”梁缨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一只精致的长盒子,她温柔地抚着上头的雕花,缓缓拨开盘扣。
里头躺着一只金色的箭,比一般竹箭细,长约十寸,在烛光下闪着金光。
她拿起金箭放在心口,哑声道:“从我八岁起,母妃便得了疯病,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可在我十岁生辰的那天,她清醒了,还送了这只金箭给我。我记得她当时对我说,缨缨,往后你若是遇上喜欢的人,便将这支金箭送给他。”
语毕,她极快地瞄了他一眼。
这样熟悉的话语,元千霄在梦里听过,字字如刃,是她表心迹的那天,也是他们俩一起死的那天。
一箭穿心,真的很疼,无法言喻地疼。
梁缨侧头,见元千霄直愣愣地盯着金箭,面色古怪,不禁问道:“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随便想想过去的事。”元千霄摇摇头,眉眼飞速隐去所有情绪,他用一种类似问人吃饭的语气说道:“今晚练手么?”
闻言,梁缨面上一红,将金箭放回盒子里。她看向他,尽管他掩饰地很好,可她还是看出了他的恍惚。“练。”
她想,他今晚为何这么配合,是因自己明日要走的缘故?
元千霄站在书案边,薄唇抿得紧紧的,没笑。他不发一语地望着她,眸中似有情绪涌动。
既然他会做前世的梦,那她应该也会,毕竟他们俩前世纠葛太多,而且那晚他也听到了,她做的梦跟自己是同一个,虽然他后半场没梦着。
既然她做过那些梦,为何不问自己。还是说,她不记得自己做过的梦?
梁缨走出书案,抬高下巴命令道:“坐下。”他摆出这副模样,她倒是挺想捉弄他。
元千霄听话地坐下身,欲言又止,“你……”
“别说话。”她按着他的肩头,心一横,跨坐在他腿上,故作镇定道:“张嘴。”
他眼神微闪,轻轻张开唇瓣,她张口便咬了上去,力道不轻,引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嘶!你不能咬轻点么?”
“不能。”她倾身揪起他的衣领,恶狠狠道:“我就喜欢这样。”停顿片刻,她细细地描绘出他的唇形,遇着方才咬过的地方会特别慢。
慢,意味着勾人,至少对于他来说是。
她就这样坐在他腿上,暧昧地靠近。有花香闯入鼻尖,霸道地攫取他的嗅觉,元千霄下意识抓住了椅子扶手,喉间上下蠕动。
他一分分收紧五指,骨节突显,竭力克制着血液里的冲动。若是他主动,以她的性子一定会赶他走。
这样那样……等脑中想不出重点了,梁缨便坐直身子,对着元千霄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
他垂着眼眸,没什么大反应,比起前几日也就眸色深几分。
不知为何,他越是克制,她就越是想看他把持不住的样子,想看他被自己撩动,情不自禁的模样。
眼下,他波澜不惊,跟预想的差远了。
她下移视线,稳稳落在他的喉结上,不假思索地一口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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