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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曾经多少次看到这片土地和建筑,每当它在眼前呈现出身影,莱因哈特·葛雷特巴赫都会由衷赞叹,梅琳赛—珍妮堡是世上罕有的美丽可爱之处。
这是德国8月一个明媚的傍晚。西方天边瑰丽的紫色云霞,正朝天幕中央大片大片地铺散过来,与夏季特有的蓝色天空接壤,形成如彩虹般丰富的色阶。飞鸟从天空掠过,无数白色、浅灰的羽翼在被渲染得紫气氤氲的天空背景衬托下,显得越发纯洁和轻盈。晚风在巴登—符腾堡州曲线柔和的丘陵平原上轻柔地吹拂过,灌木瑟瑟作响,与鸟噪虫鸣,以及野兔、水鹿等轻快跳跃过草丛池塘的声音一起,谱写出一曲生机勃勃的奏鸣曲。
莱因哈特策马奔驰,让错落有致的马蹄声为这首奏鸣曲中增加一个更欢快和强烈的节奏。这是一匹年轻健壮的白色牝马,没有一丝杂色的皮毛像缎子一样闪闪发光,矫捷优美的体态比所佩戴的那些精致挽具更吸引人的目光。而从那些轻巧从容的跳跃和转折间可以看出,她和她的骑手默契良好,尽管事实上,这是莱因哈特第一次跨坐在她的背上——就在一刻钟前,金发青年刚从梅琳赛—珍妮堡的管家,冯·塔佩斯先生那里得知,梅洛普,他最爱同时也几乎是专属的那匹牝马,因为怀孕即将分娩,已经被他的姨母海伦妮·贝兹斐拉·拉姆施泰因送到了专用的马厩接受特别照料。
是的,海伦妮·拉姆施泰因,也就是法兰德侯爵夫人,梅琳赛—珍妮堡的女主人。她和莱因哈特的母亲,索菲娅·贝兹斐拉·葛雷特巴赫是亲姐妹。而今天,正是她唯一的儿子,海因里希·拉姆施泰因17岁的生日。魔法世界普遍将17周岁作为巫师成年的标志。在这样重要的日子,海伦妮当然不会忘记邀请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同时也是儿子最好的朋友莱因哈特出席典礼。
作为典型且传统的巫师贵族,拉姆施泰因家的梅琳赛—珍妮堡,庄园内部当然是不允许幻影移形的(或许有些巫师凭借自己强大的实力能做到这一点,但无论如何,这将是非常无礼,并可能被视为是对主人的轻蔑挑衅的)。而在管家冯·塔佩斯先生提供的敞篷马车和纯种猎马之间,莱因哈特·葛雷特巴赫当然依照十数年来的习惯选择了后者。让他惊喜的是这匹名叫“白雪”的牝马完全不逊色于他的梅洛普——他们看起来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在骑士的催动下,牝马迈着轻快有力的步伐登上丘陵的高处。此刻莱因哈特可以看到夕阳下梅琳赛—珍妮堡的庄园建筑完整地展现在眼前。
这是一幢主体为白色的三层建筑,建立在一条小河蜿蜒的怀抱之中。柳树和樟树密密匝匝地将枝叶伸向油亮的河面,不知名的野鸭、水鸟正在水里嬉戏。
建筑一楼和二楼的墙面覆盖着许多藤蔓植物。郁郁葱葱的橡树和山毛榉树围绕在建筑的左右和背后。八月的夏季它们充满激情地吸纳热烈的阳光,因而呈现一片饱满的碧绿,浓厚的颜色将生命的层次极尽展现。在这些浓荫的衬托下,三楼雪白的天窗和阳台,看起来仿佛六月盛放的鸢尾花。
而建筑的前方同样被茂盛的花草铺满。粉色、明黄、橙红、绛紫色的虞美人在灌木丛中盛放着,同时还有白色的忍冬、紫色的木槿、毛茸茸的蒲公英、鲜红的胡枝子,以及各种颜色的小玫瑰错落其间,稍稍混淆了季节,但异常的赏心悦目。
看到建筑大门的台阶上,站着一对白色礼服的夫妇,正与从乘坐的敞篷马车或猎马马背上下来的宾客寒暄问候,莱因哈特催动坐骑,箭一般从丘陵高处冲下。马蹄轻快,转眼间就踏上了通往大门台阶的白色石子路。
“莱因哈特,我亲爱的!”
金发碧眼的青年顺从地投入姨母欢迎的怀抱。海伦妮·贝兹斐拉·拉姆施泰因长得非常高,因此可以轻松地环上他的肩头。在面颊上亲切的亲吻之后,莱因哈特这才转向他的姨父,法兰德侯爵鲁道夫·拉姆施泰因。他和他的妻子一样,对外甥的到来表示出毫无保留的欣喜和欢迎。
“你能来参加海因里希的生日晚会真是太好了。这是一个真正的惊喜,莱因哈特;我们几乎都以为你不会有时间来。”法兰德侯爵说。他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在容貌方面和他以美貌驰名德国社交界的妻子简直难分轩轾。虽然此刻因为年龄增长,显露出一些中年男子难免(常有)的富态和皮肤松弛,但他的笑容依然深具魅力。“你在英国所做的一切都棒极了!阿拉冈必须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而我只希望海因里希以后能做到你的一半好。”
莱因哈特微笑起来。“您太夸奖我了,姨父。我只是尽自己的努力。而我们大家都知道,海因里希远比我有天赋。”他说,蓝色的眼眸迅速在门口扫过。“说到海因里希,他在哪儿?我似乎没看到他。”
法兰德侯爵夫妇对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某种大概可以称之为无奈的表情。“你知道他的脾气,莱因哈特。”侯爵夫人说,和金发青年形状一模一样的浅蓝色眼睛里透出淡淡的忧虑,“事实上,我们很担心我们又让他感觉到压力,生日晚会这样的场合……”
莱因哈特在心中重重叹一口气。并不是说海伦妮的语气不够真诚,或是神情不符合一个忧心儿子的母亲应有的状态;相反,她完美无瑕,能够让任何一个看到她面容表情的人都感同身受。但是莱因哈特不是“任何人”,他有一个同样出身贝兹斐拉家族的母亲。而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经历让他完全有能力分辩出自己的姨妈此刻真正的心意。所以,“好吧,海伦妮姨妈。”他无可奈何地举起手,“我会把他从音乐室里带出来……我保证他会及时、得体地出现在晚会上。”
海伦妮·拉姆施泰因立刻露出了绚烂的笑容。“我最亲爱的。”她给予年轻人面颊上重重的一吻。“那么快去吧——你知道音乐室在哪儿。”
莱因哈特当然知道音乐室在哪里。他对于梅琳赛—珍妮堡的熟悉就如同对自己的家。因此在两次转折之后他便站在了建筑一头的音乐室门前,并且毫不意外地听到里面传来激昂的钢琴曲,其中还不时穿插了疯狂的小提琴。
他可以想象自己的表弟在里面干什么。当然,这太明显,明显到不需要任何推理或演绎。他只是又一次地感到不解和有趣,因为无论是巫师还是麻瓜世界,像海因里希·拉姆施泰因这样的人都非常少见,特别当他还是一个贵族世家而今唯一的男性后嗣、自幼被严格教养的继承人——因为音乐并非海因里希的爱好……他热爱音乐就像热爱他的灵魂。
而且他确实在这一方面具有天赋。莱因哈特倚在音乐室门口,巧妙地确保自己的动作没有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尽管此刻室内的音乐激昂仿佛暴风骤雨。他倚着门框,安静并充满兴趣地看着房间里那个完全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少年。
莱因哈特看到表弟的双手在四层琴键上上下飞舞,脚尖踩踏音管发出配合的低音。在一串激烈而不断盘旋上升的音节后,海因里希猛地抓住了小提琴,琴弓飞舞,狂飙着将音乐推上更快节奏、更深激情的顶峰。而就在一切盘旋上升到顶点,莱因哈特开始不由自主担忧琴弦的承受度的一刻,音乐戛然而止——海因里希丢下琴弓,取而代之的是魔杖在空中急切地颤抖挥舞。一连串蝌蚪状的音符从杖头喷出,跳上凭空出现在少年面前的五条金线——当然,它们就是空白乐谱。
“嗯,就是这样……这个感觉。”海因里希嘟囔着,又在嘴里重复某几个音节,“不,不对……这里有问题……但是这里应该,应该……”
“用切分音?”
“棒极了!”沉浸在音乐中的少年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的建议者,不过他确实立即接受了建议、修改了几处音符。“我看看……没错!是它!”他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地划过,“天才,天才的处理方式——完美!”
一边说着,海因里希再次举起了魔杖。轻轻一挥,一卷羊皮纸从音乐室另一端横空而来;又挥舞一次,空中填写好的乐谱立刻“流”进了羊皮纸,整整齐齐排列其上。海因里希抬起手将羊皮纸抓到手中,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嗨!”金发碧眼的青年立刻露出招牌式的迷人笑脸。“是的,是我,亲爱的亨利表弟。”
“海因里希,不是亨利。”少年立刻纠正道,表情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那个简称或者说昵称的厌恶。他随即抬起头,“但是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英国吗,作为驻英大使?”
莱因哈特轻松地耸一耸肩:“即使目前我确实从魔法部领取薪水,这也不意味着我没有假期。”他看到少年理解地点一点头,“不过更主要的,是我向来坚持某些话适合当面说,比如——生日快乐,海因里希。”
“哦,这样……生日?”海因里希点头的动作猛然顿住,他惊讶地抬起眼。“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双浅蓝色的眸子里惊讶实在太过真诚——真诚到即使自幼熟悉如莱因哈特·冯·葛雷特巴赫,也几乎要怀疑这确实就是他最真实的反应。不过也仅仅是几乎。莱因哈特努力克服了将手按上额头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嘴角的微微抽搐,“如果海伦妮姨妈的请柬无误的话,那么是的,是今天。”
“妈妈在这方面从不犯错。”海因里希回答,点头以强调自己的认真。他将写满曲谱的羊皮纸卷搁上一旁的书桌,“我猜侯爵夫人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生日晚会,而我事实上不能用一段简单的即兴演奏打发掉外面大厅里的那些分不清音阶和音调,甚至连最基本音名都说不全的人。”
他的声音表明他确实希望这么做。莱因哈特忍不住叹气:“你知道你已经17岁,亨利。这意味着成年,意味着……任性时间结束。你不能仅仅凭音乐来判断人的好坏——决定你态度的好恶。”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亲爱的莱因哈特表哥。”海因里希回答。“但是你也必须承认,在这种基本方面有着天生缺陷的人为数实在不少。”
“但在梅琳赛—珍妮堡,这样的人为数不多。”莱因哈特抱起双肘,看少年重新将小提琴架上了肩膀。“至少,在外面大厅里,你所说的这一类人占绝对少数。”
海因里希的回答是一段快节奏的旋律——《查尔达斯舞曲》。飞舞的手指和琴弓引领出魔鬼般震颤人心的华丽,而不断加速的音乐容不下任何插嘴的声音。
于是金发巫师耐心等待乐曲告一段落,“好吧,你的观点,再一次。”
“我的观点,再一次。”海因里希·拉姆施泰因重复。浅蓝色的眼睛在深褐色的额发映衬下几乎透明。“音乐是神奇的,尤其当人们第一次听到它。如果他们真的爱它,那么这段旋律从此刻印进人的心灵。如果不,那么也许他们可以学着欣赏和理解,但永远无法接近它的灵魂,让它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他放下小提琴,透过音乐室巨大的落地窗看向庄园的车道。不断有敞篷马车和猎马载着宾客到来。“如你我此刻所能看到的,莱因哈特表兄,或许外面大厅里的那些人都被训练出足够的鉴赏能力以应付必要的场合,但这不能掩饰他们灵魂的空洞无物。”
莱因哈特皱起眉头:“这太严格了,海因里希。毕竟,音乐的感受……是私密性的东西。”
“而刻意显现自己对其感受理解的高人一等,则是最能够暴露出本质愚蠢、令人感到可笑和可恶的东西。”海因里希耸一耸肩。“不过放心,表兄,以上我所说的,不包括那位德文欧敦侯爵,佩弗利尔先生。”
莱因哈特立刻投去来势不妙的一瞥。但令他惊讶的是,少年露出了真正放松的笑颜:“当然不会包括他——因为尽管佩弗利尔在音乐鉴赏力方面不比任何人更高明,但高明的是他从不掩饰自己在这方面的缺陷。”
***
“他真的这么说?”
小客厅里,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从高脚酒杯上沿抬起眼,绿色的眼睛里透露着兴趣和笑意。
“亨利……海因里希就是这个脾气。”莱因哈特·葛雷特巴赫苦笑着回答。回想起自家表弟之前在一众宾客前的表现,金发青年就感到头一阵阵抽搐的痛。“从不忌惮在任何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从不认为自己必须顺从这个社会的规则,我相信他所有的恭顺有礼都是为了确保自己目的的实现,而这是他能够选择付出的最小代价……好吧,现在他成年了——德国的魔法界欢呼雀跃,因为他们迎来了一头最难以控制的恶尔精。”
黑发绿眸的巫师忍不住为金发好友的比喻发出一串响亮的大笑。“海因里希会恨你的,莱因哈特。”头脑中浮现出那种魔法生物奇特的模样,佩弗利尔再度弯起嘴角。他摇一摇头,“特别考虑到它最近一次袭击人类的记录……我很难想象小拉姆施泰因先生脑袋上倒扣一只折叠坩埚的模样。”
莱因哈特也笑起来。不过,不是为头脑中出现的鲜明景象,而是为黑发好友语气中真正的随意和放松。
“海因里希知道自己的魅力,也知道怎么去运用。”他为自己还有佩弗利尔将酒杯斟满,三根手指轻轻掂起酒杯,然后抬起头,目光穿过小客厅厅门直直投向宾客满座的大厅(舞池,当然,这是它此刻最重要的功能)——海因里希·拉姆施泰因,今天生日晚会的主角,正和他的父母一起履行着作为主人带领宾客跳舞玩乐,尽情享受晚会的职责。“只要希望,他总能做得很好。”
“所以你担心什么,莱因哈特?”哈利·佩弗利尔微笑着,“没错,他热爱音乐,并在事实上以此作为评判他人的标准。不过与此同时,他并非不了解绝大多数人们的思维和行事;在必要的时候他能够顺从一般习惯,表现得中规中矩,甚至,可圈可点。”
佩弗利尔举起酒杯,示意远处的舞池。此刻正当一曲舞曲终了,金发青年看到自家表弟向美貌华服的舞伴鞠躬行礼。“你知道他只会在你——值得信任的朋友兼表兄面前透露真实的心意,那么,他那些真实的想法又会有多大的不妥,如果你能够确保自己谨言慎行,不对任何不应当得知的人提起它们?”
“阿尔法多……阿尔法多。”
莱因哈特叹息地重复好友的名字,对佩弗利尔用辞隐晦的戏谑无奈地垮下肩。金发青年随即放松身体,让背部曲线和柔软的沙发垫完美地契合到一起。
“我当然知道这不会有什么不妥。毕竟,他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液同时来自贝兹斐拉和拉姆施泰因。”他一口喝掉高脚酒杯里的液体,然后将酒杯在手指间随意而灵活地把玩。“但他刚满十七岁——天生骄傲的年龄,但绝对不是满脑子交易,代价和获利;在这样的生日晚会上,也应该尽情享受,而不是笑容灿烂、虚与委蛇。”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挑起眉头。“听起来你的感觉非常矛盾。一方面,你深知他的骄傲,为他向我辩解;另一方面,又对他这种心口不一的社交状态表达强烈的不满。”在得到金发好友迅速的一瞥后,他向莱因哈特露出一个相当善解人意的笑脸。“你是他的表哥,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不确定要不要加上‘之一’,但是毫无疑问,海因里希·拉姆施泰因有关值得交往之人的名单上,你在非常高的位置——当然反过来也是。”
“所以?”
“所以我大概可以理解你的矛盾,并且乐意为你提供倾吐牢骚的机会。”
“你真是可爱的朋友,阿尔法多。”金发青年故作甜蜜地回答;然而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却是狠狠瞪住黑头发的好友,并且努力在目光中增加恼火、愤恨和不甘的成分。可惜哈利·佩弗利尔很轻松地就用那种年长者特有的宽容微笑打发掉了它们。“好吧,我承认我是在嫉妒,对于无论是他的天赋,还是他对这些天赋理所当然的态度……要知道我在十七岁的时候可完全做不到他这样轻松自如的模式切换。我的这儿,”莱因哈特示意自己的头脑,“还没有发育出现在十分之一的沟壑回路,因此根本无法想象,人前人后两张脸却不至于精神分裂的状况。”
哈利·佩弗利尔忍不住轻笑起来,“语言,莱因哈特,语言——你的用词随意,显然有点烦恼过头了。”他放下酒杯,伸长手臂安抚地拍一拍好友的肩头。“无论如何,小拉姆施泰因先生会有你的关照;就算他在某些场合没能完美地展示通常人们希望展示的言行风度,让一些真实的想法流露于外……总是能够确保他不会因此惹上解决不了的麻烦的。”
莱因哈特抬起头,蓝眸定定看向黑发的好友。他立刻从那双翡翠般的眼眸里看到了类似承诺的东西,这让金发青年的面孔忍不住地展露出欣喜。“阿尔法多,”他说,语声透出异常的真诚坦率。“我真的担心海因里希——卡卡洛夫的提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三强争霸赛不是一场单纯的魔法竞赛,它是欧洲最著名魔法学校之间难得的深入交往,它会牵涉到方方面面而且影响深远,英国、法国、德国,未来十年、二十年的欧洲格局甚至都在此一刻显露端倪……如果海因里希真的要代表德姆斯特朗出战,他很可能会把什么都搞糟。”
看到好友毫无掩饰的担忧,黑发绿眸的巫师轻轻叹一口气。“好吧,莱因哈特,我猜想是我一贯以来的态度让你也心生紧张了。不过正像我曾经希望和我们正在努力的,这一届三强争霸赛会是一场尽可能纯粹的校际间比赛。我们可能通过比赛看到欧洲的未来,但判断的根源是也只可能是参赛选手本身的能力和表现。在这一点上,我充分信任小拉姆施泰因先生——因为就我对他的了解,以及几年前在德姆斯特朗时与他的实际接触,我确信他是此刻德国魔法世界最优秀的年轻人。”他随即笑了一下,补充道,“而且莱因哈特,海因里希虽然个性独特,但无论如何,不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当年他在德姆斯特朗的圣诞晚会上就表现良好,除熟练程度以外的一切都不比现在逊色。”
“德姆斯特朗的圣诞晚会?亨利只有一年没有在梅琳赛—珍妮堡度过新年。但我记得那一年的圣诞你明明在魔法部,应付柯伦威尔德和道森……哦,没关系,无论如何。”莱因哈特稍显疑惑,不过随即抛开了它,转向自己兴趣所在的问题。“那一年他只有十四……十三岁?难以想象他已经在你面前表露出了如今的恶劣。”
“那不是恶劣,莱因哈特,是天真率直。”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好心情地纠正。他将酒杯重新拿到了手上,“不过没有错,他在当时就指出了我对音乐的毫无天赋——我记得那是肖邦的随想曲,‘你在尝试欣赏,可惜完全搞错了方向’,‘承认不足、主动放弃是完全正确的选择,而这一点表明你虽然没有天赋,但绝不是无可救药的蠢货’……让人印象深刻,绝对的印象深刻。”
头脑里迅速勾勒出少年与好友当时的神情语气,莱因哈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边笑,边摇头边说道:“可怜的阿尔法多!你知道‘人无完人’的俗语。所以这一点儿都不值得你伤心,真的。”
“我从不为此伤心,真的,莱因哈特。”刻意加重了“真的”一词以示强调,佩弗利尔放松身体,倒进身后柔软的沙发靠垫。“而且我真的庆幸没有对着一个音乐天才班门弄斧。这为我赢得了尊敬。他能够通过你向我转达有关眼下晚会的理解评价,表明自己的态度,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表明了?”
“当然。因为谁都知道我们关系亲密,但凡有关于我,没有什么是你可能不留意或者可能忽略转达给我的。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态度……以及你的态度,作为配合,留在这里而不是不去帮忙吸引更多‘毫无音乐细胞的蠢货’围绕到他身边。”哈利·佩弗利尔很满意地看到金发好友苦笑着点头,“你们兄弟齐心,而我们配合默契。”
莱因哈特笑了一下,“事实上,就算刨除音乐的因素,这种聚会也不是什么真正的享受。”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大厅舞池。“但是你真的对他放心吗,阿尔法多?我一直以为在所有的学生中,你最欣赏、也认为最适合成为德姆斯特朗勇士,是威克多尔·克鲁姆。”
“威克多尔·克鲁姆确实是出色的巫师,而且因为魁地奇的关系,可能比任何同龄人都更适应这种万众瞩目的比赛。不过莱因哈特,你忘记他今年只有十六岁,而海因里希·拉姆施泰因已经成年了。”
“刚刚成年——精确地,今天下午两点十八分。”
莱因哈特做了个与贵族行为标准完全不符的鬼脸。不过哈利·佩弗利尔一如既往地包容——或者说忽略——了它,镇定自若地继续他刚才的谈话。“仅仅从掌握咒语的多寡和魔法力量的积累来看,实力的天平都毫无疑问地倾向于后者。而作为德国人的立场,我当然是要和德姆斯特朗以及魔法部保持一致的。”
莱因哈特皱一皱眉。他本能地不喜欢“作为德国人的立场”这种表述,更不用说黑发绿眸的巫师是用一种类似玩笑的方式说出来。“我知道你的立场,阿尔法多。魔法部、瑟兰帝伦和大长老会总是疑神疑鬼,恨不得逼着你登报声明……就像海因里希的说法,‘一群蠢透了的家伙’。”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微笑起来。无论听到多少次,金发好友对自己的维护都会让他感到温暖。“我有让他们怀疑的理由。”他温和地回答,“霍格沃兹先不用说,你也知道我和让·弗朗索瓦谈话的每一个细节。”
“你确保了德姆斯特朗的利益——德国的利益!”
“冷静,莱因哈特,我想我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佩弗利尔语气安抚地说,尽管金发的年轻人依然一脸气鼓鼓的表情。“而且我们也都清楚地知道,德姆斯特朗的勇士首选是海因里希·拉姆施泰因。这不仅是卡卡洛夫校长的提议,魔法部、瑟兰帝伦和大长老会乐见其成,同时也是盖勒特的心愿所向。”
“没错,我的朋友。在德姆斯特朗的年轻一代里,小拉姆施泰因深得盖勒特青睐,正像克鲁姆先生深得我之青睐一样。”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笑眯眯地说道。他放下了酒杯,双肘在胸前抱起,双腿交叠,背部却离开了柔软的沙发靠垫而挺得笔直——莱因哈特毫不费劲地认出了这是一种在佩弗利尔身上相当罕见的防御姿态,只有当他真正感受到压力之时才会下意识作出。
“我必须承认,看重克鲁姆有我的私心……他毕竟天赋才华,而且出身于‘天行者’。但是盖勒特比我更注重传统,贵族责任和世家传承——无论是否曾经的改革者,他尊重、也愿意遵循那些古老的规则。”他淡淡笑一笑,从远处盖勒特·格林德沃身上收回视线目光,“这是我和盖勒特之间的差异,不可避免的分歧。它们天然存在,而很多人乐意看到这些。”
莱因哈特看到,在说话之间那双翠绿的眼眸颜色转向深沉。佩弗利尔的语调平稳,语声沉静;他只是在阐述……说明一个事实,而任何一个不真正熟悉了解他的人,都绝对不可能看出这个事实在实际上带给他多大的压力。莱因哈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黑发好友的手臂,随后攥住了他的一只右手,狠狠地——他近乎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微不可见、但确切无疑地颤抖。
“是的,你们的分歧……克鲁姆和海因里希,他们代表完全不同的两种道路。”莱因哈特垂下眼睛,他必须用快速的思维的语言来重新夺回控制力。深深吸一口气,“纯血但是势微的克鲁姆家,虽然魁地奇影响巨大,它终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平民本质。作为天赋奇才的魁地奇球手,他的前途清晰得简直像手掌的掌纹——魔法部体育司司长,就像英国的卢多·巴格曼,功成名就但也就此到头。他的影响力将最有可能集中在与体育相关的方面,当然,对于‘天行者’俱乐部来说这样的前景完美无缺。而海因里希,他的出身和才能……毫无疑问他能进入瑟兰帝伦,如果这是他所希望的;他甚至可以走得更远,如果有来自其他方面的足够支持。”
“是这样的,莱因哈特。不过你还忘记另外一点,某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关于理想和倾向:克鲁姆的祖父死于盖勒特的索命咒,而拉姆施泰因总是更热爱也坚持他们有条件的中立。”
平静的语调让莱因哈特忍不住一抖,但随即视线中佩弗利尔的左手覆上自己紧攥着他右手的手背。从两手相接触的地方传来微热但稳定的温度,让金发青年顿时感到像是一股沉静的力量透过手背肌肤进入到自己的身体内部。莱因哈特抬起头,注意到那双绿色眼眸颜色越发深沉,然而在那最深之处,却有一点光芒闪烁。
“魔法部,瑟兰帝伦,大长老会——人们总是乐意看到格林德沃那些小小的矛盾分歧,更乐意奉献他们的力量来化解协调。”绿眸中那点闪光的频率在加快,亮度在增高。“而格林德沃,总是不忍心让心怀期待的人们失望。”
随着一抹忍不住的微笑在佩弗利尔唇角绽放,莱因哈特终于完全放松下来。“该死,阿尔法多!”他放松攥着的手,随即握拳,狠狠砸向笑得志得意满的黑发友人,“你真的吓到我了!我以为你确实心怀愤懑不满……”
“我为什么要愤懑不满?”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扬起眉,一脸理直气壮的迷惑不解。“我已经说过了,威克多尔只有十六岁,而海因里希已经成年。不管本身的魔法实力,还是为人处事的经验,高低差距都非常明显。没有道理我不把筹码投在胜数更高的一方,更不用说这样还能讨好……愉悦我尊敬的长辈,让他对我更加满意。”
看到好友眼睛里狡黠的闪光,莱因哈特忍不住伸手扶上了额头,“但是你也用不着为此连续两个星期地在人前人后做戏……好吧,愚蠢的他们,愚蠢的我。”他抬起头,对好友露出灿烂的笑容,“你总是能达到目的,是吧,哈利·阿尔法多?”
“当然,魔法部很配合地停止了聒噪。而在今天之后,我相信瑟兰帝伦和大长老会也会放下心来……当他们看到我最终顺从了盖勒特的心意,承认并非威克多尔·克罗姆,小拉姆施泰因先生才是德姆斯特朗的最佳参赛人选。”哈利·佩弗利尔召唤来新的一瓶威士忌,为自己和好友的酒杯斟满。烈酒在酒杯里仿佛水一般清亮澄澈。“而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提醒他们,其实这一届三强争霸赛已经和从前有所不同——在让·弗朗索瓦的极力争取下,现在每个学校有两名学生可以参赛。”
金发蓝眸的青年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无法抑制的大笑。“哦,我的天!阿尔法多,你这可是……这可是……”
他终究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很快放弃,取代以和好友的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我真庆幸自己从来没有愚蠢到与你为敌。”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露出深感有趣的微笑。他慢吞吞地举杯,慢吞吞地喝掉杯中的液体,然后才笑眯眯地开口。“我从不和任何人主动为敌,莱因哈特。事实上,我总是很乐意帮助不慎作出了错误判断和选择的人们脱困解围。比如现在,我就打算进入到大厅里去——海因里希的确有道理得到盖勒特的青睐,他们在音乐方面具有旗鼓相当的天才。只有这样的天才,才能真正触及瓦格纳的灵魂。而对于那些本性顽固的巫师,我相信五十年前的噩梦记忆还不是太过遥远……”
他们随即站起身来,踩着《飞行的女武神》扣人心弦的节奏,从休息室进入到梅琳赛—珍妮堡的舞池大厅。
*注*
ERKLING(恶尔精)
魔法部分类级别:XXXX
恶尔精是一种喜欢搞恶作剧的精怪,主要生活在德国的黑林山。它比地精大(平均有三英尺高),尖长脸,能发出刺耳的咯咯叫声。小孩一听到这种叫声,就会特别入神。恶尔精会设法引诱小孩离开他们的监护人,然后吃掉他们。然而,最近几个世纪以来,德国魔法部对它们严加控制,大大减少了恶尔精吃人的机会。恶尔精最近一次袭击的人是一个名叫布鲁诺·施密特的六岁小巫师,结果施密特少爷用他父亲那只可以折叠的坩埚狠狠的砸在那个恶尔精的脑袋上,将它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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